無花果：默默自芳華

——《瓜果漫談》之二十一

 

安玉琦  陳清江

 

碧葉藏珍果，丹心謝曉霞。

不須夸艷色，默默自芳華。

 

——明·王夫之

 

 【引言】

 

無花果，不像桃李那樣以繁花邀寵，也不像梅菊那樣借霜雪揚名，但在自然界中，它卻深諳“沉默是金”之道喲！

 

無花果的奇妙之處，好像不開花就結果。其實不然，并非沒有花，而是藏在肉質花托里的“隱頭花序”。雌花、雄花密密麻麻地擠在里面，若不剖開果實，根本看不見。所以，古人以為它不開花就結果，才有了“無花果”這個有趣的名字。

 

（一）

 

當我們細細端詳無花果，不難發(fā)現(xiàn)它的每一處都蘊含著自然生態(tài)。灰褐色的樹干，表皮布滿了歲月的裂紋，酷似老人手背飽經滄桑的褶皺。然而，每到春天，它總會準時抽出嫩綠的新枝，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生命的頑強與不息。

 

它的葉片，是典型的“掌狀裂葉”。邊緣的鋸齒，不像月季那般尖銳，倒像是巧婦用心的“剪紙”。葉面覆著一層細細的絨毛，摸上去毛茸茸的，十分柔軟。雨天時，這些絨毛能吸附住晶瑩的水珠，仿若一顆顆璀璨的珍珠；晴天時，又能反射強烈的陽光，為自己披上一層防護的紗衣。

 

果實從葉腋間冒出來時，如同一顆小青豆，小巧玲瓏。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慢慢長成梨形。成熟時，有的紫黑如深邃的潭水，透著神秘的氣息；有的青綠帶黃斑，宛如大自然精心繪制的畫卷。剝開果皮，內部是由花托發(fā)育成的絮狀組織，晶瑩剔透，裹著無數(shù)細小的種子，仿佛把夜空的星子都收攏了里面，讓人想起莊子“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箴言。

 

無花果，可謂植物界的“隨遇而安”者，無論是黏土還是沙土，它都能扎根生長，不開花也結果。不過，最動人的風味，總是與特定的水土緊密相連的。

 

新疆阿圖什的果園里，塔克拉瑪干的熱風白天炙烤，夜晚寒涼催糖凝結，那濃濃的香甜是戈壁與綠洲的私語，是干旱土地上最慷慨的饋贈。這里還有“圣果救荒”的傳說：相傳古時阿圖什遭遇大旱，唯有無花果滿樹結果，村民靠采食果實渡過難關，此后便奉其為“救命果”，每年都要舉行“摘果禮”，感恩大自然的饋贈。

 

山東威海，由于晝夜溫差適宜，這里的無花果果肉細膩如布丁，口感十分綿密。當?shù)貪O民深信，出海前吃幾顆無花果能“辟邪保平安”；他們還會將果干塞進漁網，祈求漁獲滿倉，這一習俗已延續(xù)數(shù)百年。

 

南京老宅院里的無花果，吸足江南水汽，果皮薄如蟬翼，果肉呈琥珀色，清甜里裹著秦淮河的溫潤，恰似江南人的溫婉性情。民間傳說，明代江南才子唐伯虎曾在宅院中種下無花果樹，閑來摘果吟詩，留下“碧葉藏春不見花，玉漿凝露醉年華”的佳句，為這果實添了幾分文人雅韻。

 

無花果，這些散落在不同地域的風味與傳說，如今已沉淀為人類文明中獨特的文化印記。

 

（二）

 

無花果，在人類文明的早期記憶里，總是與神圣意象相融相生。《舊約圣經》記載，亞當夏娃偷食禁果后，是無花果樹的葉子為他們遮蔽了身體。這抹綠色，從此成了“羞恥與救贖”的雙重象征，在中世紀的宗教繪畫里反復出現(xiàn)，仿佛在訴說著那段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希臘神話中，雅典娜與波塞冬爭奪雅典城邦時，波塞冬獻出了奔騰的駿馬，而雅典娜種下的無花果樹，卻因能結出飽腹的果實，贏得了市民的擁戴。如今，雅典衛(wèi)城的斷壁殘垣間，仍有后人補種的無花果樹。當風吹過葉片，沙沙作響，仿佛在輕聲復述著三千年前的那場“較量”。

 

在阿拉伯文化里，無花果是“沙漠中的恩典”。先知穆罕默德曾對信徒說：“你們應當吃無花果，它里面有治愈的力量。”在中東的市集上，風干的無花果與椰棗、橄欖并列為“三大圣果”。旅人會揣幾顆在行囊里，在茫茫沙漠中，它既能解渴又能充饑，是旅途中的貼心伙伴。

 

我國新疆的維吾爾族傳說則講，一位圣徒從麥加帶回無花果種子，行至阿圖什時不慎掉落。沒想到，在干旱的土地上，這些種子竟長出了繁茂的果樹。從此，這片綠洲便成了“無花果之鄉(xiāng)”。至今，當?shù)剡€保留著“摘果不折枝”的習俗，仿佛對這份來自大自然的饋贈始終懷著深深的敬畏。

 

（三）

 

無花果，在中醫(yī)看來，就像一位溫和的調解員。說它歸脾、胃、大腸經，既能潤燥生津，對付陰虛咳嗽、口干舌燥，又能促進消化，化解積食腹脹；還能消腫解毒，治療皮膚瘡毒與痔瘡出血。這種“藥食同源”的特質，讓它在民間藥方里格外親民。用無花果加冰糖燉水，可醫(yī)治肺熱干咳；和豬大腸同煮，則是專治痔瘡的良方。這些藥方，至今仍在尋常百姓家代代流傳。

 

現(xiàn)代醫(yī)學研究，解密了無花果的神奇功效。它的果肉里不僅有葡萄糖、果糖帶來的天然甜味，還有蘋果酸、檸檬酸等有機酸調節(jié)口感。這種酸甜配比，能刺激唾液和胃液分泌，恰好印證了無花果“開胃”的說法。

 

更重要的是，無花果富含果膠和膳食纖維。這些物質進入腸道后，能像海綿一樣吸收水分，促進腸道蠕動，對緩解便秘、調節(jié)腸道菌群很有幫助，這與古人用它“治五痔”的經驗不謀而合。

 

此外，它果實中的苯甲醛具有抑制癌細胞增殖的活性；黃酮類物質是強效抗氧化劑，能保護血管、降低血脂；多糖成分還能增強身體的防御能力。

 

如今，無花果不再僅僅是鮮食的水果。它被制成果醬，涂抹在面包上，增添一份甜蜜；曬成果干，成為美味的零食，隨時享受；提煉成精華，加入護膚品中，滋養(yǎng)肌膚；甚至被制成保健品，為人們的健康保駕護航。這份來自遠古的饋贈，在現(xiàn)代生活中煥發(fā)出了新的生機。

 

【結語】

 

無花果，從不炫耀花的絢爛，只把能量默默儲存在果肉里，恰如人類文明中最珍貴的智慧：不事張揚，卻滋養(yǎng)生命。它教會我們，真正的價值無需借浮華彰顯，正如那些默默奉獻的人，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卻以堅守與付出，書寫著生命的意義；它也告訴我們，生命的美好不在于外表的艷麗，而在于內在的豐盈——就像無花果，藏花于內，卻能釀出世間至甜至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