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波十首詩的先鋒性解讀

 

文/荒林

 

曹波有一本詩集名《另一雙眼》，不同于鼻梁間的兩雙眼睛，另一雙眼在額頭深處隱藏，有著隱形光束的力量，能與觀察生活的兩雙眼睛一起欣賞美，又能高于兩雙眼睛看到存在的有限與永恒，這就是曹波詩歌的眼睛，始終帶著后現代主義的銳利與先鋒性的溫情，在日常場景與精神秘境的交織中，以隱形的思想的光芒構建起獨特的詩意空間。這十首詩作如同十塊棱鏡，折射出生命、死亡、愛欲、孤獨等永恒命題的多元面向，既延續了曹波一貫的語言實驗，又在情感濃度與思想深度上實現了新的突破。

 

1

 

在曹波另一雙眼看來，死亡不是結束，而是自然循環中溫潤的一環。《一只小鳥》以極簡的筆觸記錄生命消逝的瞬間，“冬天，霧霾，沉重，疫情”的背景鋪墊，讓小鳥的死亡更具時代印記，卻無刻意的悲戚。“它死的剎那，很優美，不愧為好鳥”，這另一雙眼帶著疼惜的贊嘆，消解了死亡的恐懼；“埋在樓梯口，一邊/撫平，撒上枯枝/默念幾句詞語”，一系列樸素動作里，另一雙眼不僅看到對生命本真的敬畏，也看到人類與鳥類的平等關聯。

 

《寒露》中“他見到死亡/表示輕松”，將死亡的認知推向更深層次。當生命被“鐐銬”束縛，當“譫妄的無法排遣的性欲”與“命運”交織，另一雙眼照亮了死亡的平靜峽谷，打破了傳統詩歌對死亡的悲情書寫，賦予死亡哲學意味。

 

2

 

另一雙眼擅長在現實與虛幻的邊界搭建對話橋梁，讓精神世界的相遇產生震撼人心的力量。《布考斯基來此做客》將“流氓類似的偶像”與“文質彬彬的老者”兩種矛盾形象疊加，夢境中的圓桌場景模糊了現實與幻想的界限。布考斯基來了，“媽媽也坐在桌邊”“這感覺很像我的父親”，我的偶像與親人的形象重合，既寫出了精神偶像對自我的深刻影響，也暗含著對父愛的隱秘追尋。

 

《在地面》中，高鐵穿梭于安陽、邯鄲、石家莊等城市，“寂靜的田野”“低矮的云端”“相同的車站建筑”構成同質化的現實圖景。但另一雙眼看見了“卡夫卡，沉默的人，《城堡》”的闖入，于是現實旅途與精神困境，改寫成被隱形光束打開的互文。“除了自我幽默”的收尾，便是先鋒寫作中自我救贖的典型表達。

 

3

 

在另一雙眼看來，日常事物自有其獨特的精神內涵。《鵝毛大雪》是“吉祥的鋼琴鍵的白色”，“抒情的嚴肅下降/泯滅的重生墜落”，在虛實之間，“通過溫柔之音/我們脫離恐懼”，自然的景象，原本就是治愈心靈的力量。

 

“藝術就是一雙眼睛/最多加半個姿態/不用語言/或者一些穢語”，《麥子割完也是金黃的》，“割完的麥田依舊金黃”，這是另一雙眼睛直接說話，道出先鋒詩歌“去偽存真”的創作追求。因此《凍原》里“痛苦的血管/極具愛意”，就像當年艾青伸出他的手臂，撕開他的胸脯，表達內心的強烈激情，曹波的另一雙眼穿透肌膚，用痛苦的血管極致抒情。

 

4

 

作為先鋒口語詩人，曹波的語言既具實驗性，又不失可讀性。短句的頻繁運用、意象的跳躍組合，形成獨特的韻律感。《雨夜》中“前后左右都是墻/產生于墻”的重復，強化了封閉環境中的壓抑感；“朝天鳴叫，/野貓的窩業已危險即將塌陷”的意象切換，讓情緒在緊張與松弛間交替。《初七》因跳出“心中猛虎”而傳達潛意識能量。

 

《當我想你時 你應愛我 當我存在時 我已死去》以分行斷裂的句式，營造出時空交錯的現代感，平仄自然的口語，充滿新鮮感。“柿子樹下，/秋風掃過的地方包含我們的影子”“茶杯上的熱氣/生生不息”，日常場景與情感訴求交織，語言新穎生動，極具張力。這種語言風格，得力于另一雙眼對萬物本質的洞透。既體現了后現代主義對傳統敘事的解構，又保持了詩歌的抒情本質。

 

現在,讓我們一起到《雨夜》中，體驗曹波另一雙眼的親切、自然、深刻吧：

 

你敢在漆黑的雨夜走步嗎

我敢，穿著短褲

兩條風濕的腿

在漫長的大雨中走

夾著潮濕的兩三個

靈魂

他們時常難以忍受這個軀殼

我也如此

 

曹波的這十首詩作，以先鋒的姿態扎根日常，在死亡與生命的對話中追尋意義，在現實與夢境的交織中探索自我。他用另一雙眼獨特的意象建構與口語語言實驗，證明了先鋒詩歌并非遠離生活的孤高獨白，而是能在日常褶皺中鑿開詩意裂隙，把智慧光芒照進存在黑暗，讓讀者在閱讀中感受生命的溫度與思想的深度。這正是其詩歌創作的價值所在，也是先鋒文學能夠持續煥發活力的核心密碼。

 

荒林簡介：本名劉群偉，詩人、女性主義學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澳門大學博士、博士后。現為首都師范大學出版創意研發中心主任、西北大學絲綢之路國際詩歌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大灣區詩匯副主席，東西方詩人聯合會副主席。

 

附：10首詩

 

1《一只小鳥》

 

冬天，霧霾，沉重，疫情

小鳥于傍晚死去

在夜幕降臨之時

謝幕

自然，平順，在樓梯口，一些悲傷

它不再孤獨，我拎起，去往樓下

把它埋在樓梯口，一邊

它死的剎那，很優美，不愧為

好鳥

我把它埋在樓梯口，一邊

撫平，撒上枯枝

默念幾句詞語

然后走上樓

繼續喝完

那杯酒

 

2《當我想你時你應愛我當我存在時我已死去》

 

請發表演講

請讓

一切持續

柿子樹下，

秋風掃過的地方包含我們

的影子

請沉默送我到門口，道別

期待下次

的抵達

請保持沉默，茶杯上的熱氣

生生不息，請說：好的

無論怎樣

請保持

這些日常

青澀的石板，滴滴答答

暗灰的臉龐

青黛色的眼睛

靜默如初

 

3《鵝毛大雪》

 

吉祥的鋼琴鍵的白色

反光的深色密匝

抒情的嚴肅下降

泯滅的重生墜落

 

勇氣的流星

無休無止，傳達下來

 

通過溫柔之音

我們脫離恐懼

我在充滿愛意與希望時

臉色暗淡

 

4《寒露》

 

戴著鐐銬跳舞

譫妄的無法排遣的

性欲

語言

嗓音，肢體

命運

 

醉倒在鋪滿落葉的一處窠臼

此時命運稍微寬松一些

他見到死亡

表示輕松

滴滴答答的落葉

他想著簡單的事情

一條電熱毯，真實的愛人，最后一些細節

寒雨滴在他們臉上

在舌尖

他們，是的，準確的寒冷滴在他的

臉上

像表的秒針在走，背頸的汗毛

上有水

他吞咽

沒有其它

此時他手上握著刀

做出荒謬的動作與表情

即最后一擊

他想他的表情無論如何他的愛人是理解并

深切的

 

5《布考斯基來此做客》

 

一個朋友

流氓類似的偶像

來到夢里文質彬彬的老者

羞澀少言與我類似

 

一個圓桌

灰黑的光線，透徹的

空氣

一列火車剛剛穿過隧道來到這里

他剛剛

下來

 

沒有任何新鮮的

我的心情類似于興奮和早就

熟悉

我沒有說話

 

媽媽也坐在桌邊

桌面漆亮的

反光

 

她一定在想著父親

我平靜的看著對面

的布考斯基

他的一雙渾濁的眼

望著

我

 

他

始終沒有開口

坐在桌子右前方

逆光的一張

熟悉的臉

 

這感覺很像

我的

父親

 

6《你是貓》

 

本宮卑微

渺小，敏感，脆弱

發困，訥言，白天累

無聊，善嫉，心血來潮

半途而廢，痛恨，詛咒，羞恥

暗自，說服，揣度

跳上，跳下

趴下

沉重的苦包袱，彼此

黑色的眼睛，索居

冷面殺手，思想家，神經

兮兮，啐

一只忠誠的狗，跑

跳上樹

厭倦，熱愛，瞬間轉換

咖啡or tea，噢，上帝

春夢，自行，舉起槍

事實的，分野，魔鬼在

微笑，梁上君子

君子，可惡

陽光中，帶有焦慮，這世道

醒來，穿行，在曠野

發情的，時間到了

帶著氣質，四處游

又開始

叫春，叫春

春天，在哪里

 

7《麥子割完也是金黃的》

 

女貞或白蠟樹

在炙熱的空氣下輕度搖擺

我看看麥田

村莊并不美麗

除此以外，割完的麥田依舊金黃

我拋棄不好的詞

以便準確表達

秦嶺是墨黛色

源于復雜的云

快樂源于吶喊

除此以外

還有什么

一段細小的涓流

一只鳥胡亂叫著

藏在樹葉里我說：這不是藝術

它從我的腦后飛過

碰了我的頭發又藏進樹葉

一個胖子緩慢的跑步路過我說

這并不賴伙計，人只有在折磨里

才相對能攀登

除此以外

只是一片金色的麥田

我希望我打算

如果我的愛人在邊上

我愿意立刻變成個自然主義者

露出胴體

邊做愛

邊抒情

藝術就是一雙眼睛

最多加半個姿態

不用語言

或者一些

穢語

 

8《在地面》

 

高鐵路過安陽，邯鄲

寂靜的田野低矮的云端的暗色相同的車站建筑樓層顏色形式

一些小丘，沒有鳥鳴

一樣綠色田地茁壯的樹糧食

一些瘦河

空曠的統一平整順滑無聲

沒有鳥鳴，沒有飛鳥，電網連結直到遠處

并且消失

沒有什么不好都挺好在高鐵的聲音里密匝封閉干凈的持久的聲音嘗試著脫離日常中間目前困擾無望的聲音徒勞的無用的還有別的都更悲，燃燒的烈焰，紅屋頂，藍色的

石家莊到了沒有氣味停車八分鐘沒有必要

沒有動物

卡夫卡，沉默的人，《城堡》

我在車上的一切

一切

令我

衰弱

除了

自我

幽默

 

9《雨夜》

 

你敢在漆黑的雨夜走步嗎

我敢，穿著短褲

兩條風濕的腿

在漫長的大雨中走

夾著潮濕的兩三個

靈魂

他們時常難以忍受這個軀殼

我也如此

軟弱的笨蛋潮濕的體質日復一日

用手玩弄潮濕的靈魂以求平衡

的確如此

藝術產生于雨夜

前后左右都是墻

產生于墻

此時此刻就是這樣

朝天鳴叫，

野貓的窩業已危險即將塌陷

在路邊等待，實際上我

待在家里，平躺著從手到腳

被火灼燒著

 

10《初七》

 

竹林之風，飄雪下落

落于冬青，落于芭蕉，棕樹

竹葉上

艾葉池一尺外，石獅囁嚅

心中

猛虎

在下在此，

風霧竹林搖晃，除了

無酒

雪越來越大

無法飲一杯

逐溪亭邊，皂角晃動，椴樹

顯露

枯枝

 

作者簡介：曹波，男，漢族，1979年11月生，中國后現代主義詩人，先鋒詩人，現居中國西安。二十歲開始創作，先后在《詩刊》《星星》等發表作品，作品收入多種選集。2017年出版詩集《昨日集》、2019年出版詩集《你是貓》、2020年出版詩集《海上斯人》、2023年出版詩集《朱雀》、2025年出版詩集《另一雙眼》、《C·B》。曾獲中國青年詩人獎、東南亞詩歌獎詩人獎、《詩潮》十佳詩集、絲綢之路國際詩歌藝術節金駝獎、博鰲國際詩歌獎、中國詩歌春晚十佳詩人等。受邀參加2024年第34屆哥倫比亞麥德林國際詩歌節。

現任聯合國世界絲路論壇國際詩歌委員會執行主席、絲綢之路國際詩人聯合會秘書長、《世界詩人》雜志執行主編、西北大學區域國別與翻譯研究院絲綢之路國際詩歌研究中心副主任等。

 

部分評價：

 

讀曹波的這些新作，我很欣慰，他以別一種眼光看世界，不斷求新求變，為當代詩歌的口語寫作開了生面，相信他能夠在詩歌之路上越走越遠。——吳思敬

 

Поэзия китайского поэта Цао Бо была восхитительной, с тех пор стиль модернистской поэзии был простым и полным силы, язык поражал сердца людей, в простых и шутливых стихах содержались его глубокие мысли о мире и его практические амбиции в поэзии, которые имели важное исследовательское значение в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китайской поэзии.

（中國詩人曹波的詩歌令人欣喜，其后現在主義的詩風樸素又充滿力量，語言直擊人心，在簡單戲謔的詩句中包含他對世界深刻的思考，和對詩歌實踐性的雄心，在當代中國詩歌中具有重要的探索意義。）哈薩克斯坦作協主席、世界突厥語作協主席——烏魯克貝格

 

曹波以先鋒詩歌寫作進入詩壇，其多年一直堅持探索性的創作并不斷取得突破，已建立起獨有的個人風格，成為當前先鋒詩歌的重要代表。——徐敬亞

 

曹波近年的書寫日趨成熟，文字表達準確有力，思想更趨豐富，文學性更具普世光芒層次幽深，已從一個青年先鋒詩人蛻變為最具代表性的后現代主義詩人。——韓慶成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