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為徑隱喻為魂

——論任立詩歌的藝術特質與生命情懷

 

作者：楊青云（北京）

 

作為《文學高地》主編、中國當代詩歌獎（2013—2014）貢獻獎獲得者，山東詩人任立的詩歌始終扎根生活沃土，以質樸無華的口語為表達載體，以意蘊豐厚的隱喻為思想內核，在《人民文學》《詩刊》《北京文學》等權威媒體的發表記錄，既印證了其創作的專業認可度，更彰顯了作品穿透時空的藝術感染力。他的詩歌沒有華麗辭藻的堆砌，也無晦澀艱深的炫技，卻在日常敘事與意象建構中，勾勒出人生軌跡、情感褶皺與精神向度，形成了獨樹一幟的創作風格。深入剖析其詩歌的隱喻藝術與口語特色，既是理解當代鄉土詩歌創作路徑的重要切口，更是觸摸一位詩人生命體溫的有效途徑。

任立詩歌最鮮明的標識在于其渾然天成的口語化表達，詩人摒棄了詩歌創作中常見的雕琢痕跡，將生活中的日常對話、場景白描直接轉化為詩行，讓詩歌回歸“說”的本質，卻在平淡中蘊藏深意。這種口語化并非隨意的語言堆砌，而是經過藝術提煉后的自然流露，既保留了生活的本真質感，又賦予文字以韻律與張力。在《收》中，“三十年前/我在家鄉的酒廠做電焊工”“每次快下班/我師傅徐祗富就對我說:收”，開篇以直白的敘事切入，沒有鋪墊與渲染，卻瞬間將讀者拉入特定的時空場景。“爬著爬著/就爬老了/爬的詩歌膝關節疼”更是將口語的生動性發揮到極致，用生活化的身體感受比喻詩歌創作的艱辛與歲月的流逝，既形象可感，又飽含深情。這首發表于《人民文學》2019年12期，通篇以短句為主，語言質樸如話家常，卻在“收”字的反復詠嘆中，完成了從職業記憶到人生感悟的升華。

同樣《這是我的家》中“我一低手/就抓起了生我養我的泥土”“小鳥的歌聲/絕不亞于帕瓦羅蒂和迪里拜爾的音嗓”，以直白的動作描寫和通俗的對比，將對故鄉的眷戀表達得真切動人。這首先后發表于《北京文學》2020年2期、《陽光》2011年12期、《時代文學》2003年第5期的詩歌，通篇沒有復雜的句式結構，卻在“壓水井打的泉水直噴/像陽光一樣/沐浴我的家園我的故鄉”這樣的口語表達中，構建出質樸而溫暖的故鄉意象。任立的口語化表達始終堅守“以俗見雅”的原則，詩人善于從日常生活中提取鮮活的語言素材。如“煤球爐子”“燒水壺”“柴火”等極具生活氣息的詞匯，在《你的手溫將我燙傷了》中頻繁出現，既讓詩歌場景真實可感，又讓情感表達更具穿透力。這種“說詩”而非“寫詩”的表達方式，打破了詩歌與大眾的距離感，讓讀者在熟悉的語言節奏中，感受詩歌的魅力。

如果說口語化是任立詩歌的外在形態，那么意蘊深邃的隱喻性則是其精神內核。詩人善于將抽象的情感、人生體驗與哲學思考寄托于具體可感的物象之中，讓隱喻成為連接生活表象與精神本質的橋梁。這些隱喻既不晦澀難懂，又不淺嘗輒止，而是在貼近生活的物象選擇中，蘊含著多層次的解讀空間。《被我擦燃的火柴》是隱喻運用的典范之作，這首發表于2004年第2期《詩刊》的詩歌，以“火柴”為核心意象，將其從物理屬性升華為精神象征。“一根火柴/被我擦燃了/我擎著它照亮黑暗，燃燒光明”，起初“火柴”是光明的載體；而“其實，這哪兒是火苗/這分明是一個黑孩子的愛呀”，則完成了意象的第一次升華，將火苗轉化為壓抑已久的愛；最終“直燒到桿的盡頭/燒紅了我的手指，燒痛了我的肉”，讓這份愛呈現出熾熱而執著的特質。整首詩以“火柴”為隱喻，將抽象的情感具象化，既生動形象，又意蘊深遠。

《一把琴靠在小樹上》同樣展現了高超的隱喻藝術。這首發表于《北京文學》2020年2期、《時代文學》2015年第8期的詩歌，以“琴”與“小樹”的組合為核心隱喻，構建出生命與藝術的深刻關聯。“誰相信樹會唱歌”的疑問，引發讀者對生命潛能的思考；而“風僅用一點點的勁兒/就將樹吹得搖搖晃晃”的描寫，則暗示了生命的脆弱與堅韌。最終“如果這把琴靠在我的身上/我也會將生命之歌奏響”，將隱喻指向詩人自身，表達了對藝術的執著追求與生命的熱愛。這里的“琴”既是藝術的象征，也是生命覺醒的契機；“小樹”既是自然的物象，也是平凡生命的寫照，二者的結合形成了“平凡生命因藝術而綻放光彩”的深刻隱喻。

在《我有一種被地球摔出去的感覺》中，任立將人生的漂泊感、孤獨感與失重感，濃縮于“被地球摔出去”這一核心隱喻之中。這首發表于《人民文學》2016年12期、《時代文學》2012年第3期的詩歌，通過“靠在敞開的行駛公交車的門框上”“一列火車奔馳在斷軌上”等具象化的場景比喻，將抽象的心理感受轉化為可感知的視覺畫面。“單位改制后/卷行李回家我有種摔出去的感覺/一個人來到郊野/有種被城市摔出去的感覺”，則將個人體驗與時代背景相連，讓“被摔出去”的隱喻不僅指向個體的命運沉浮，更折射出社會轉型期人們的普遍焦慮。而“像一顆石子被扔到世界很陡的斜坡上”的比喻，更是將這種無助與迷茫推向極致，讓隱喻的內涵更加豐富厚重。

任立詩歌的隱喻性與口語化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交融、相得益彰，形成了“以口語承載隱喻，以隱喻升華口語”的藝術特色。口語化的表達讓隱喻更具親和力與穿透力，而隱喻的運用則讓口語擺脫了平淡瑣碎，獲得了精神深度。在《你的手溫將我燙傷了》中，這種融合表現得尤為突出。這首先后發表于《人民文學》2016年12期、《山東文學》2006年12期、《時代文學》2007年第2期的詩歌，以“手溫燙傷”為核心隱喻，貫穿全詩的口語化表達讓這份熾熱的情感既真實可感，又意蘊悠長。“像觸到剛從我家煤球爐子上提下的燒水壺/或者是一把燒紅的火鉗”，用生活化的物象作比，讓“燙傷”的隱喻具體可感；而“這哪兒是疤/這分明是一片褐色的積淀著愛的鱗”，則在口語化的轉折中，完成了隱喻的升華，將情感的創傷轉化為生命的印記。

詩中“我指著疤給太陽看看/給月亮看看/給我的鄰居老高看看/給海子、顧城、普希金、艾略特看看”的表達，以口語化的排比句式，將個人情感與文學傳統相連，既讓隱喻的內涵從個人體驗擴展到人類共同的情感共鳴，又保持了語言的自然流暢。而“把家鄉縣政府門前的廣場比擬洪家樓廣場/把每個母親做飯的柴火比擬你的手溫/把家鄉每個妹妹遠去的身影比擬你消失的身影”，則在反復的類比中，讓“手溫”的隱喻不斷延伸，既承載著愛情的記憶，又融入了鄉愁的情懷，最終達成“我走在大地上地球也被燃燒起來”的情感爆發。這種將口語的質樸與隱喻的深邃完美融合的表達，讓詩歌既有生活的溫度，又有思想的深度。

任立的詩歌之所以能在《人民文學》《詩刊》等頂級刊物頻繁發表，并獲得業界認可，其根本原因在于詩人的創作始終堅守“從生活中來，到心靈中去”的原則。詩人的口語化表達源于對生活的細致觀察與深刻體驗，任立的隱喻建構則扎根于對生命本質的追問與思考。作為一位從山東郯城走出的詩人，任立的詩歌中始終帶著鄉土的質樸與厚重，無論是《這是我的家》中對故鄉景物的細膩描摹，還是《收》中對早年工作經歷的深情回望，都彰顯著對生活本真的堅守。同時作為在詩界有影響力的《文學高地》主編，任立又以開闊的視野將個人體驗與時代精神相連，在《我有一種被地球摔出去的感覺》等作品中，折射出社會轉型期的人生困惑與精神求索。

在當代詩歌創作中，部分詩人要么陷入口語化的瑣碎，缺乏精神內核；要么執著于隱喻的晦澀，脫離生活實際。而任立的詩歌則成功平衡了二者的關系，詩人以口語為舟，載隱喻之貨，讓詩歌在貼近生活的同時，又能引領讀者抵達精神的彼岸。任立的作品證明詩歌不必遠離生活，日常的對話、平凡的物象中，同樣蘊藏著深刻的詩意；隱喻也不必故作高深，源于生活的意象，同樣能承載豐富的精神內涵。從《被我擦燃的火柴》中熾熱的愛，到《一把琴靠在小樹上》中生命的覺醒；從《收》中人生的沉淀，到《你的手溫將我燙傷了》中情感的印記，任立用他獨特的藝術方式，將生活中的點滴感悟轉化為永恒的詩意，為當代詩歌創作提供了寶貴的借鑒。

回望任立的創作歷程，從2002年出版詩集《任立的詩》，到2009年推出《郯地，以及她相關的人和城市》，再到近年來在各大文學期刊發表的諸多佳作，任立始終堅守著口語化與隱喻性相結合的創作路徑，在質樸與深邃之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詩歌坐標。任立的詩歌不僅是個人生命體驗的記錄，更是一個時代精神風貌的縮影；不僅是地域文化的呈現，更是人類共同情感的共鳴。在這個詩意逐漸被浮躁淹沒的時代，任立的詩歌如一股清泉，以其質樸的語言、深邃的隱喻，讓我們重新感受到生活的詩意與生命的力量，也為當代詩歌的發展注入了持久的活力。

【作者簡介】楊青云，曾用名楊曉勝，筆名梅雪、汝愚等。常駐北京。著有《范曾論》《范曾新傳》《孔祥敬詩論》《王學忠詩論》《峭巖詩論》《綠島詩論》《周恩來學研》《賈平凹美術論》《李德哲美術論》《胡風清算姚雪垠始末簡論》《北京虎王馬新華論》《忽培元新論》《王闊海新漢畫初探》《北京詩歌概念書系理論上卷》《櫻花結》長篇小說等。現為范曾研究會會長，北京周館籌秘書長兼《周公研究》新媒體總編。

【任立簡介】任立，筆名任泊語，又名任柳源。1967年1月生于山東郯城，祖籍河北省南皮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當代詩歌獎（2013—2014）貢獻獎獲得者，2021·第四屆“十佳當代詩人”。《文學高地》主編。原山東省作家協會《時代文學》（雙月·上半月）執行主編。總策劃、主持：2012·“百世杯”全國詩歌大獎賽；2013·“九間棚”杯時代文學詩歌年度獎頒獎盛典；2013·時代文學散文年度獎頒獎盛典；2014·“九間棚”杯時代文學詩歌年度獎頒獎盛典；2014·時代文學散文年度獎頒獎盛典；2016·九間棚杯世界華語詩歌大獎賽頒獎盛典；2017智圣湯泉杯《文學高地》年度詩歌頒獎典禮2018首屆“路美杯”全國詩歌大獎賽;2018九省書畫家作品展；2019·第二屆《文學高地》獎頒獎典禮；總監制2018·中國詩歌春晚（青海）；擔任中國首屆青年詩歌獎評委（洛陽），化泉春杯全國散文大獎賽評委（西寧），金風箏微電影評委（濰坊）等等。詩歌作品散見在《人民文學》《詩刊》《北京文學》《詩潮》《時代文學》《山東文學》《陽光》《中華文學》《四川詩歌》、《大眾日報》、泰國《中華日報》等國內外報刊。2002年9月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任立的詩》， 2009年由黃河出版社出版詩集《郯地，以及她相關的人和城市》，作家網專訪：傳統中干凈寫詩的人。

任立（主席臺左1）主持會議。

 

作者：楊青云

來源：詩歌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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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