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遇到了日本作家乙一兩本薄薄的小說《在黑暗中等》《夏天、煙火和我的尸體》。書的封面像是孩子用彩色粉筆在黑板上畫下的斑點和圖案，絢爛至極，又單純脆弱。
 
　　友人向我推薦說，如果你喜歡東野圭吾，不妨翻開看看乙一的書。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這兩本小書，靠著床頭一個不小心就讀完了，它們足夠輕薄，又足夠吸引人，在輕閱讀的時代不失為一種無負擔的生活消遣與充滿樂趣的頭腦冒險。
 
　　這其中實際上包含了三個故事，一個長篇《在黑暗中等》，兩個短篇《夏天、煙火和我的尸體》以及《優子》。
 
　　《在黑暗中等》：無邊暗默里的孤獨如何安放
 
　　《在黑暗中等》是一個絕望中不失溫暖和正義的好故事。
 
　　一個日益失視的獨居盲女滿，她的世界不僅黑暗、而且孤獨。唯一陪伴她的父親去世之后，她仿佛在一棟時鐘停止的房間里，自生自滅。雖然學會了盲文，然而如果沒有好朋友和枝的陪伴，她不會邁出家門一步。
 
　　一個在職場深受排擠的沉默男人明宏，更不幸的是他竟然需要每天和帶頭威脅和欺負他的領導松永在一個車站候車。在清晨一陣刺耳的列車急剎車后，松永倒在了車輪下，而他們的命運也都被改寫了。
 
　　莫名減少的食物，不易察覺地聲響，在滿居住的空間里，奇怪的細節漸漸閃現，她能發現藏匿在家里的明宏嗎？慌不擇路的明宏，在這個家中窩在角落的日子，都在想什么，他究竟是不是殺害松永的人呢？他們倆會以什么方式發現彼此呢？我的心跟著故事的發展緊張的跳動著。
 
　　乙一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他們用神奇的方式發現了彼此，甚至開始了一種試探的相處；在這場陰差陽錯的殺人事件中，經由滿的敏感和勇敢，正義峰回路轉的降臨，幾乎拯救了被壓抑和恐懼吞噬的明宏。
 
　　故事的意義并沒有止步精彩。實際上，這本書寫的暗默世界極具隱喻，就像書的腰封上的那句話“在名為‘世界’的這鍋濃湯中，人這么多，我們還是孤單。”我們不禁想問，究竟是視覺處于黑暗的滿，更覺得孤單；還是深陷職場困頓的明宏，更覺得黑暗？書中的黑暗和沉默，更像是現代人遭遇的無處可逃的孤獨，以及在烏合之眾中無所適從的排異之痛。
略顯明麗的結尾是一個美好的收稍，給了未來更多的可能性：或許我們終將會遇到一個人，理解或接納我們吧。
 
　　《夏天、煙火和我的尸體》：秘密中還有多少秘密
 
　　這個清新文藝，卻又怪誕血腥的標題組合可以說是非常引人入勝了。故事敘述的口吻也別出心裁，是以小說當中意外離世的小女孩五月作為他者來敘述故事的，這種身處事件旋渦又冷眼旁觀的方式，讓整個故事流露出了清澈又森然的敘事氛圍。
 
　　五月和彌生同樣都喜歡彌生的哥哥健，然而健又喜歡這他們身邊的一位大姐姐綠，實際上，這原本只是未成年小孩子之間的游戲，然而彌生卻因為五月告訴了她喜歡哥哥的秘密，而將五月推下了樹。
 
　　事發之時，哥哥健第一時間在森林中發現了彌生，他們決定在大人們的眼皮下掩蓋殺人現場，開始了一場尸體藏匿的冒險。兩個小小的孩子，懷揣著巨大的秘密，拖拉、背扛，隨時都將被大人們尤其是偵查現場的警察發現。這種希望盡快被發現又恐懼他們被發現的情緒一直縈繞在我閱讀的間隙……
 
　　兄妹倆都非常希望將五月的尸體扔到一個深深的坑洞，這樣，大人們就會以為五月也是被最近周邊村落誘拐小孩子的人販子騙走的。然而，打破他們幻想的，不是別人，正是哥哥喜歡的綠姐姐。就在我以為真相即將大白之時，乙一卻給了另外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結尾。綠姐姐幫他們藏起了尸體，藏到了她工作的冰淇淋店的冷柜。這個始終在他們身邊的美麗大姐姐，和誘拐村里小男孩的事件又有什么樣的關系？……
 
　　這絕對是一幅帶著青綠色露珠氣息的，優美哀傷又殘忍的景象。讀完故事之后，我又往后翻了兩頁，我竟然不敢相信，這個恐怖而絕望的結尾真的到此為止了。一個秘密的背后，究竟可能有多少秘密？這些秘密的背后，又有多少心碎的母親和被毀滅的家庭？好在這只是一個故事。
 
　　《優子》：究竟是誰在說謊？
 
　　《優子》則是一個堪比希區柯克《驚魂記》一般復雜又令人細思極恐的故事。優子作為小說的名字，實際上是一個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人，然而，她像一根線索，貫穿故事的始終，神秘、恐怖，充滿張力，令人不由得聯想到名著《蝴蝶夢》中陰魂不散的女主人呂蓓卡。無獨有偶，希區柯克同樣是電影《蝴蝶夢》的導演，同為導演的乙一，又愛寫推理小說，會是希區柯克的粉絲嗎？這是個有趣的問題。
 
　　一位年輕的女子清音到父親好友政義的家中做女仆，然而，她從來沒有見過政義的夫人優子，一個屋檐下，主人的臥室里有什么秘密呢？偶爾，清音會注意到周圍人看她異樣的眼光，而她也對政義漸生情愫。一次和前女仆的溝通讓她極度震驚，夫人優子竟然已經去世兩年了……那么，主臥里躺著的究竟是誰？每天安排她把飯送到主臥門口的政義，是一人分飾兩角的變態嗎？
 
　　而另外一方面，清音一直喃喃對話的父親似乎已經離世了，在她驚恐的同時，她的記憶和判斷可靠嗎？所謂的人偶究竟是清音父親的手筆，還是政義的寄托，抑或是清音的幻覺……

　　在短短的幾十頁小說中，燒腦的細節無數，一顆心從頭懸到尾，合上書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究竟是誰在說謊？真是應了那句：“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優子》的確是一個“羅生門”式的精彩懸疑故事。
 
　　乙一被譽為“天才式”的作家，他寫作《夏天、煙火和我的尸體》時年僅16歲，他的作品想象光怪陸離，敘事冷峻流暢，包裹著世間人情冷暖。有人把他的作品分為“黑乙一”和“白乙一”，“黑乙一”代表他那些更為可怖陰冷的作品，“白乙一”則代表他那些保有溫存希望的作品。我手頭的《夏天、煙火和我的尸體》與《在黑暗中等》剛好分別是“黑”“白”乙一的代表作品，它們恰似我們走進乙一冷暖交織異想世界的兩條幽深的小徑。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