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仰止

——紀念人民作家浩然誕辰91周年

 

作者：楊遠新

浩然1985年3月21日上午留影于南通市狼山公園

 

　　近日，我讀到詩人、浩然研究專家劉國震先生的《詩意浩然》（組詩），引起強烈的共鳴，特別是其中的兩首《臨江仙》，詩意滿滿，情懷綿綿，不忍釋手：

 

臨江仙?人民作家浩然

 

　　千載愁云揮掃去，登枝喜鵲呈祥。蒼生情韻吐芬芳。長空紅日照，大道閃金光。

　　樂土活泉圓好夢，雄文似劍如槍。浩然正氣鑄華章。浮云遮不住，光照汗竹香。

 

臨江仙?瞻仰浩然紀念園

 

　　矢志筆耕終不悔，畢生涉水跋山。栽桃育李泃河灣。深情歌樂土，妙筆涌活泉。   

　　情系蒼生圓好夢，胸懷正氣浩然。如椽巨筆譜鴻篇。金光鋪大道，紅日映長天。

 

　　對于浩然，如今稍微上點年紀的人，都是十分熟悉的。而上世紀末以至后來出生成長的人，可能有的熟悉，有的就不那么熟悉了。浩然出生于1932年3月25日，原名梁金廣，河北寶坻縣人，原中國作協理事、全委會委員，北京市文聯副主席、北京市作協主席、并任《北京文學》《東方少年》《大平原》和《蒼生文學》雜志主編。1973年出席中共第10次全囯代表大會。1975年當選為第四屆全國人大代表。1977年起連續當選為北京市第七、八、九、十和十一屆人大代表。1998年被推選為第九屆全國政協委員，首批享受國務院有特出貢獻的專家學者政府特殊津貼。代表作有短篇小說集《喜鵲登枝》、中篇小說《浮云》、長篇小說《艷陽天》《金光大道》《蒼生》，以及自傳體長篇小說三部曲《樂土》《活泉》《圓夢》等。2010年，他的兒童小說集《大肚子蟈蟈》被列入“中國兒童文學經典100部”，2018年，他的長篇小說《蒼生》被評為“改革開放40年40部重要長篇小說”，由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再版；2019年，他的長篇小說《艷陽天》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2021年，《艷陽天》列入作家出版社“紅色經典初版本影印文庫”（全套60部）；2021年，他的長篇小說《西沙兒女》被列入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的“百部紅色經典”書系；他的生平事跡被載入《世界名人錄》和《世界名作家錄》，他榮獲英國劍橋世界傳記中心的世界名人“二十世紀成就獎”；他被中國現代文學館和《文藝報》納入“經典作家”予以專題研究。他1988 年后定居河北三河，實施“文藝綠化工程”。2008年2月20日病逝于北京，遺骨安葬于河北省三河市浩然文化公園。

　　劉國震先生的兩首《臨江仙》，既獨具匠心地把浩然的作品名嵌入其中，又神奇巧妙地展現了浩然波瀾壯闊的人生。我讀這兩首《臨江仙》，恰逢三月，不由得聯想起了38年前的三月，與浩然、峻青、碧野等前輩作家登臨狼山的情景。

　　那是1985年3月21日上午，一個久雨初晴的好日子，“春江筆會”主辦方南通市委市政府，組織中國作協從全國各地邀請的出席筆會的二十幾位作家，游覽狼山風景區。與會作家在南公園飯店用過早餐，集體乘坐一輛大巴車前往。

　　車上，筆會主持人金振林以主人的口氣介紹：南通市是一座擁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古城，也是中國首批對外開放的14個沿海城市之一。也是長江流經的區域，如果要欣賞南通長江的景色，唯有登臨狼山之巔，方可將長江美景盡收眼底。我暗想，我曾領略龜蛇鎖大江的雄壯美，不識廬山真面目的豪放美，鐘山風雨起蒼黃的磅礴美，狼山觀長江，能否與之相媲美？

　　大巴車行駛至南門緩緩停穩，青年作家、記者，爭相手扶文壇泰斗峻青、碧野、浩然等相繼下車。我便扶了碧野老師的夫人楊靜走出車門。這次筆會通知特別邀請與會作家攜夫人前往。我從湖南出發之前，“春江筆會”主持人金振林安排我從上海陪同峻青、于康夫婦前往南通。我很高興，因為1983年的《小溪流》全國少年作文征文評獎授獎大會在長沙召開，分工我和妻子陳雙娥參與接待峻青、于康這對賢伉儷夫婦。從長沙上南岳，上韶山、花明樓的一路上，我倆的責任是為他倆做好服務性工作，結果則是他倆給了我倆許多人生指點和文學輔導。這次當我走進峻青老師家，提起他的行李箱的那一刻才知道，于康老師因身體不適，不能出席這次筆會。我感到十分遺憾。有幸的是，這次筆會我見到了景仰已久的碧野老師和夫人楊靜。自從中學課本上讀到碧野的《天山景物錄》那一刻開始，就對碧野心懷敬仰之情，再加上他夫人姓楊，見面認識的第一時間她就稱我“小本家”，令我頓生溫暖，一種自家人的親切感涌滿心頭。

　　進入公園大門，金振林手指眼前的美景自豪地說：狼山公園是由狼山、軍山、濱江區、植物園、嗇園、狼山古鎮、生態配套7個片區組成的集森林保育、生態修復為一體，兼具農耕田園特色的森林公園。狼山、軍山、劍山、馬鞍山、黃泥山像長江養育的五姊妹，以江的豪邁、山的高闊、水的智慧、樹的美德，讓南通盡顯外在的偉岸，內在的悠然。

　　談笑間，一座花海呈現在我們眼前，粉紅的梅花，雪白的海棠，鮮艷的桃花，五顏六色的櫻花，似乎為遠來的客人競相開放，以表主人的熱情。大家紛紛選擇自己鐘愛的花樹留影。浩然款步一樹如云如浪的海棠花前，攝影師拍下了他與花的合影。接下來年輕作家都涌上去，爭相與他合影。我也上前，請求與他合影。他笑呵呵地拉著我，轉換一個背景，留下了永恒的紀念。

浩然（左）與楊遠新1985年3月21日留影于狼山公園

 

　　后來，這張照片首發《警壇風云》雜志1998年第10期。因為該刊編輯王炳輝拜讀了浩然為我《中國刑警大掃黑》一書作的序言，欽佩不已，當即報送主編李健生，建議《警壇風云》刊發。李建生看過，提筆就簽發了。王炳輝打電話給我，要求提供浩然與我的合影。他們看到這張合影后非常滿意。照片刊出，很多讀者朋友或打電話，或寫信給我，一致夸獎浩然老師不僅寫的文章豪放俊美，人也英俊威武，特別是展現出的獨特氣質與風度，好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我身邊人的感覺更獨到，說他與影片《山本五十六》的主角，既有形似神似之處，又比其更加完美。對此，我很贊同，但我更覺得他就像我的父親，令我感到可親可敬。

　　大家在繁花前，綠柳下合影之后，開始了攀登。一路上，主人娓娓介紹：狼山風景區的精華區域在山上，山上有很多個廟宇，從山腳下爬山登頂，大概需要20分鐘。最值得一去的還是山頂的觀景臺。

狼山支云塔

 

　　我們一口氣來到位于狼山之巔的支云塔，圓通寶殿就在眼前，站在觀景臺，放眼江海之城，早春三月的無限風光盡收眼底，“汲來江水烹新茗，買盡青山當畫屏”。江上百舸爭流，岸邊綠柳拂波，春風徐來，令人眼醉心醉。頓時我領略到了登頂狼山觀長江的浪漫美。

　　我站在浩然老師身邊，發現他由談笑風生，變得沉默不語，炯炯雙目，越過狼山美景，穿透大江風云，定格在水天一色之處，我沒有打擾他，我仿佛看見他眼里春雷滾動，我仿佛聽見他心里大海咆哮，春風從江上吹過來，撩起披在他肩上的銀灰色大衣，左右兩邊的衣擺隨風上揚，就像眼前海鷗奮飛的翅膀，好似遠處破浪逆行的巨帆。我想到這些年他承受無數的暗箭開拓，頂著莫須有的罪名跋涉，盡管渾身已經傷?累累，但他依然像狼山臨江而立，巍然凌空。我望著他，思緒越千年，眼前登觀景臺的浩然，已然是登幽州臺的陳子昂，他胸腔內正發出“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吶喊。

　　我悄然舉起相機，鏡頭里浩然的偉岸英姿與雄峻的高山、浩瀚的大江、頂天的巨樓、飛翔的海鷗、遠去的白帆渾然一體，我趕緊按下快門，只聽咔嚓一聲，將人民作家的形象定格在了歷史的瞬間，任憑大浪淘沙，將在中華民族的千年長河里永葆光彩。

　　大家緩步而下，年輕作家，主動地伸出手，攙扶老作家，一起來到半山腰的廣教寺。熱情好客的主人將今天的中餐安排在廣教禪寺，品味享有盛名的素餐。

狼山廣教禪寺

 

　　金振林不適時機地介紹：狼山是我國佛教八小名山之首，也是國內著名的佛教圣地，最高處只有106.94米。相傳狼山山上有白狼居住，因此而命名。此時廣教寺里風鈴聲聲，梵音渺渺，穿越森林，悠然遠去。

　　廣教禪寺住持迎上來，以自豪地語氣介紹：廣教寺是狼山景區內最有名的寺廟，始建于唐朝，在我國佛教史上，狼山是大勢至菩薩的道場，是我國佛教八小名山之首。

　　中午入席時，楊靜老師指了指身邊的紅木椅，招呼我：“小本家，坐這兒吧！”我沒有客氣，高興地坐在了他們夫婦倆和浩然、峻青的對面。

　　午餐，品種豐盛的菜肴，色香味俱佳，素雞素魚素肉，既形似又神似。我曾在南岳衡山的福嚴寺、麻姑寺、祝融峰等處，多次品味過素餐，湖南稱為齋飯，全是本土本色的蔬菜瓜果，以及雞蛋和豆制品。而這里的素餐則大不相同，擺上桌的全是雞鴨魚肉、山貨海產，開始見了令我大為疑惑，這哪是素餐，完全是山珍海味嘛！當舉筷品嘗時，作家們都不禁發出驚訝的贊嘆。雞也好，魚也罷，全都是以豆制品為原料加工烹飪而成，其形其狀，栩栩如生，融化入口，其味其香，沁入心底。這一頓素餐，令我大開眼界，終生難忘。此后的幾十年里，我再也沒有品味過如此高雅而非同尋常的素餐。

　　酒過三巡，談興更高，話題自然而然與文學創作有了聯系。作品評獎成為第一個話題，有人請浩然對此發表看法。浩然一邊喝酒一邊冷靜地說：

　　“對這個評獎，那個評獎，我連理也不理，根本不去管他，只管走自己認準的路，埋頭寫作就是了。如果按照別人的眼色去寫作品，甚至為了評獎去拼命地趕，那可完蛋了?！?/span>

　　話題迅速轉移到通俗小說上。又有人請教浩然對此有何看法。這下他變得有點激動了，臉色微紅，兩眼放亮，尖銳地說：

　　“什么通俗小說，簡直是瞎編亂造，這不是害人嗎？你到底要把人們往哪兒引嘛？瞎編是最不費力氣的事兒?！?/span>

　　峻青哈哈大笑道：“如果要瞎編，我可以一天之內幾部長篇同時寫，反正是不負責任嘛！”

　　浩然接著說：“我們是黨員作家，每寫一篇作品，首先要對得起黨心，最起碼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有些人為了給自己瞎編正名，把張恨水也搬出來了。你有張恨水那樣深厚的文學功底嗎？”

　　我看著浩然、峻青、碧野、木青等相互舉杯敬酒，彼此作敞開心肺的暢談，我眼前頓時浮現李白、李曄、賈至邀游赤沙湖，把酒對明月，彼此作剖腹之談的情景。也因了那一次的聚游，留下千古美談，后人將赤沙湖改名為太白湖，名聲遠播天下，吸引了世世代代的有志文人，到此懷古憑吊。如今的太白湖，早已成為洞庭湖的一張名片，成為我家鄉漢壽縣的文化重鎮，驅動了縣域經濟的強勢發展，當地民眾充分享受歷史文化名人帶來的紅利。我想眼前浩然、峻青、碧野、木青等人這次的狼山廣教寺聚會，與李白、李曄、賈至的赤沙湖聚會，時空雖然相隔兩千多年，在歷史長河里所產生的影響，無疑是等同的。狼山，這座臨海高山，令后人仰止。

　　廣教寺住持特意安排午飯后參觀寺內設施，他風趣地說：“飯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這就是我們寺中人長壽的秘訣。”

　　這話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廣教禪寺的寺院建筑主要有大佛殿、輪藏殿、大悲殿、金剛殿、藏經樓、曬經樓、枕山樓、方丈室及僧寮等。廣教禪寺建筑群將山地園林與寺廟建筑有機結合在一起，建筑特色明顯。（如今的廣教禪寺，已于13年前入選“中華佛教100名寺”，已于10年前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布為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狼山腳下，有駱賓王的墓地，作家們走到墓前，肅立憑吊。我想到的是一生中背誦的，和我教兒子背誦的第一首詩，就是駱賓王的那首著名的《詠鵝》。駱賓王由于隨揚州刺史徐敬業起兵反對武則天，兵敗流亡南通，病故安藏于此，為南通增加了歷史的厚重。

　　步出公園大門，我回望狼山，感覺他絲毫不比龜山蛇山、廬山、紫金山遜色。時隔38年后，我回味狼山，覺得浩然其面其貌，其品其質，其身其高，就像狼山一樣，令我仰止。（文中有關浩然的照片由作家、浩然之子梁秋川先生提供）

 

2023年3月12日于加拿大里加奧德211號

本文作者楊遠新近照

 

　　【作者簡介】：楊遠新，湖南漢壽縣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18卷本880萬字《楊遠新文集》（湖南人民出版社），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春柳湖》（全四部）《紅顏貪官》《驚天牛案》《百變神探》，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公安部金盾文學獎、湖南首屆文藝創作獎、湖南首屆兒童文學獎等。散文《我的祖母》被編入大學教材。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