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毛澤東《憶秦娥•婁山關》
人們常常認為嘉峪關是長城的終點,但事實上從嘉峪關延綿向北7公里一處不起眼的土堆芯才是長城的盡頭,這個不起眼的土堆芯就是長城第一墩。墩在《辭源》中解釋為土堆,這些墩臺就是我們通常所講的烽火臺。然而這座土堆卻并不寂寞,它盤踞在幾十米的陡峭懸崖之上,懸崖仿佛如刀切一般平整而豎直。懸崖下是洶涌的討賴河,討賴河的河水因為流經石灰巖而呈稠密的灰白色,洶涌之勢如沸騰一般。
長城第一墩又稱討賴河墩,于明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由肅州兵備道李涵監筑。對于它的雄險,著名長城專家羅哲文先生曾經有過生動的吟詠:“嘉峪關,雄險畫皆難,墩堡遙遙相互望,長城道道連關山,猿臂也難攀”。在一萬多華里的明代長城線上,墩臺無數,密如繁星,而長城第一墩與河北山海關渤海之濱的“老龍頭”遙相呼應,共同構筑起中華長城“龍”的首尾,成就了中華民族“龍”的美名。如果說長城是中華民族的豐碑,那么長城第一墩就是這座豐碑崛起的地方。“長城第一墩”碑文由已故的西路軍將領魏傳統題寫,字跡飄逸灑脫,清秀雋永。
當我走過討賴河邊時不禁會為造物主的偉大而感動,祁連山脈的雪頂清晰得如同剛擦過得玻璃,險峻而宏偉,山體為灰色巖石不生草木,山下是一片廣闊的平原,陽光照耀在平原的沙漠灌木上映出鮮亮的色彩。長城第一墩就靜靜的坐落在這里,相比于旁邊洶涌奔騰的討賴河,低調與沉穩,它見證了太多了歷史。幾百年來每一次戰爭的敵情都由它充當第一個通報者,將烽火傳遞于軍營,吹響戰斗的號角。然而今天我走過它身旁,看到被風沙侵蝕的身體,如同一個已經身材精瘦卻精神抖擻的老人,只是靜靜的看著來來往往的游客,從不訴說。
乘火車從武威至嘉峪關,明長城的遺跡伴隨著鐵軌斷斷續續,當年抵御外族入侵的城墻今天卻阻礙了牧羊人放羊的歸途,或許是這樣的墩臺太平凡數量太多,已經不足以稀為貴了。外磚已全部消失,只剩下內部的土芯沒有任何遮攔的矗立在祁連山下。我常想火車能夠在這里停留,下車親手去撫摸一下它們,幾百年的風沙雨水侵蝕了他們的身體,西北特有的沙塵暴卻不曾推翻他們。墩臺將一段又一段的城墻鏈接了起來,幾百年前的這里靠著這樣古老的通訊方式抵御了外族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古時甘肅有四座重鎮蘭州、涼州、甘州、肅州,肅州即今酒泉市,前往嘉峪關必須在肅州得到許可,在嘉峪關取得關照方可出關。但出關者并非全部為發配關外的罪犯,也有從事貿易的商旅、運送貨物的馬幫更有因逃避戰亂而出逃關外的百姓。
關于入出邊關的人員成分構成,已無從考證,但上個世紀初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會員威廉•埃德加•蓋洛曾率團隊從山海關至嘉峪關對長城進行了全面的考察,為長城的歷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文獻資料。其中,出入嘉峪關邊關人員構成有詩賦為證,1903年蓋洛考察至嘉峪關時,入住現今已不復存在的增義客棧。古時中國人普遍有在店墻上留下詩文的習俗,以下為幾篇具有代表性的詩文。
隔壁高丘煙沙燥,抬頭卻見雄關樓。
入門久慕成新人,但思倦客風塵中。
這首詩的作者是一位游子,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中突然發現了嘉峪關,于是在店墻上留下了他久旱逢甘霖的欣喜之情。
下一首詩是出自某位希望出塞創業之人,分享著他的鴻鵠之志。
勸君聽一言,但毋靠蒼天。
高低浮沉且逍遙,時光長短任去留。
宜遵父言,宜隨大義,宜守規矩。
這一首詩則是被發配邊關的官員,每一句都訴說著他內心的憤憤不平。
好漢失職自低頭,芝下鳳凰不如雞。
雄獅褪毛遭猴笑,虎落平陽被犬欺。
可見嘉峪關入出邊境人員構成十分復雜,不但有西藏人、蒙古人和波斯人組成的貿易團隊,美國人、英國人的探險團隊還有因為各種原因需求的中國人。
嘉峪關關城內存有位于十八行省中最后一塊石碑,清嘉慶十四年(1809)肅鎮總兵李廷臣視察嘉峪關防務時,見這里南有祁連雪山,北有黑山,關勢雄偉,便寫下“天下雄關”四字并勒石為碑。給后人留下了永恒的紀念。石碑上“天下雄關”四個字渾然天成,與雄關肅殺的氣氛融為一體。
站在雄關之上,俯瞰一片蒼茫,古來征戰幾人還,多少士兵的尸體在這城下化為塵土。有人說這里的將士都會吟詩作賦,我想是因為他們每天生活于這關隘之中,不得不面對死亡,因此而借詩詞歌賦來抒發自己的惆悵之情。雄關之中的不僅詩詞歌賦,動人的傳說也是比比皆是。相傳,古時有一對燕子筑巢于嘉峪關柔遠門內。一日清早,兩燕飛出關,日暮時,雌燕先飛回來,等到雄燕飛回,關門已閉,不能入關,遂悲鳴觸墻而死。為此雌燕悲痛欲絕,不時發出“啾啾”燕鳴聲,一直悲鳴到死。死后其靈不散,每到有人以石擊墻,就發出“啾啾”燕鳴聲,向人傾訴。古時,人們把在嘉峪關內能聽到燕鳴聲視為吉祥之聲。將軍出關征戰時,夫人就擊墻祈祝,后來發展到將士出關前,帶著眷屬子女,一起到墻角擊墻祈祝,以至于形成一種風俗。無論是詩詞還是傳說都表明了一點,這里將士生活的殘酷,他們將對死亡的恐懼寄托于了這些文字。
可如今蕭瑟的秋風依舊拂拭著古老的城墻,熱鬧的旅游團隊不時從我身邊經過,將思緒帶回現實。歷史就是這么殘酷,多少人用生命作代價去搶奪的城池,如今依舊坐落在這里,不屬于任何人。帝王們渴望用城墻來鞏固自己的權力,卻終逃不過因自我膨脹而滅亡的命運。
生活中總會遇到挫折與困難,就像這嘉峪關的關隘一樣,阻擋著前進的道路。但正如碑文所言“秦皇心中徒悲涼!長城偉業一場空!”任何關口、城墻都不能成為阻擋前進道路的理由,因為真正的城墻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困難在心中建造起了一堵無形的墻壁,讓我們變得害怕失敗、害怕嘗試,但城墻的建造并不能保證從此高枕無憂,相反它讓人變得自欺欺人。
或許多年前的一個夜晚,一位即將上戰場的戰士正倚靠著城墻,他已感悟到了自己的生命不過是時間長短問題,于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上了戰場。
或許多年前的一個清晨,一位仕途失利的官員剛剛抵達這里,他心中的憤怒與不滿超越了對戈壁灘的恐懼,他已經感悟到了自己的價值作用,于是他躊躇滿志從頭再來。
或許多年前的一個午后,一行商隊剛剛出關,在他們面前還有無邊無際的荒漠和烈日炎炎的酷暑,他們已經感悟到了付出與收獲的關系,于是他們帶著憧憬繼續前進。
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任何人都會有所感悟,因為有掙扎有反抗的地方,就有生生不息的希冀。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堵難以逾越的城墻,當登上嘉峪關城樓時,俯瞰四周,滄海桑田,曾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關城如今早已被歷史所淘汰,想想自己心中那堵墻又算得了什么呢。
歷史終究會作出選擇,而我們更應該作出選擇——堅定的去翻過那堵墻。漫步雄關,殘陽如血,天地相接的戈壁灘美不勝收。天漸漸黑了下來,城墻在視野中也漸漸模糊,心中卻明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