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在街上看到幾個農民工,正在挖開路面埋地下管線。其中一個小伙子,長得很是面善,說話很有禮貌。我隨口問他,一天掙多少錢。他說,我是臨時工,一天180塊。我吃了一驚,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能掙這么多?”我真是孤陋寡聞。
再一聊,知道他是靠體力掙錢的,而有的農民工有技術,工資一天就有好幾百。這讓我對臨時工刮目相看。
我也干過臨時工,也靠賣力氣,一天一塊八毛錢。和現在簡直沒有可比性,聽著不能讓人相信吧?
1977年,我辦理了病退,歷盡艱難曲折,終于如愿以償回到了北京。那個年代,街道辦事處有個知青辦,專門安置解決返城知青的就業問題。回來的知青大多數通過知青辦找到了工作。那些沒找到工作的,也會像上班一樣,每天定時到辦事處報道,看看有沒有招工的。我和大家一樣,日復一日地抱著希望去又揣著失望歸。
終于有一天,街坊小宋與海清二人找我,說蔬菜公司通過知青辦正在招臨時工,想約我一同前往。我們三人到辦事處一看,來的人真不少。就見知青辦和蔬菜公司的人正在給大家講解。原來,正值開春,北京市場蔬菜供應出現青黃不接的情況,市政府緊急從外地調撥了幾百萬斤土豆,以解燃眉之急。招臨時工就是為了裝車運輸,為時一個月,報酬每人每天一塊八毛錢——這在那時就是高工資了。大家聽得情緒高漲,很快就有四十多人報了名,我也報了名。
第二天,我們按時來到西直門火車站。據說這是中國人修建的第一個火車站,過去一直是個客貨兩用車站。走進車站才發現,那里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車站月臺上分倉位,一排排的,垛滿了土豆袋子,碼得有一房多高。蔬菜公司的高師傅召集大家,每車四人為一組,我和海清、小宋及另一名返城知青自愿結合為一組。
高師傅個子不高,黑紅的臉膛透著壯實。他告訴大家:今天的活兒,勞動強度比較大,一要注意安全,二要注意身體,拿不動盡量大家伙兒一起干。沒想到的是,我們這些知青一干上活兒,就讓他傻了眼。那時,我們正值二十四五歲,身體壯實,特別是在兵團或插隊鄉下干過農活的,干眼前這點兒活兒實在是小菜兒一碟。上邊兩個人負責碼放,下邊兩個人裝車。幾十斤的土豆麻包拎在手里和玩兒皮球相仿,倆人一人一角兒拽起來往上一扔,“嗖”的一聲,麻包就飛進了車廂。說實話,這些人什么活兒沒干過?不到10分鐘,滿滿一車土豆就裝好了。眼見如此生龍活虎的場面,高師傅一臉詫異,嘴里喃喃自語:“真想不到,太能干了!”說好了一天兩趟活兒,還沒怎么干就裝完了。那時候,北京的交通和現在不一樣,沒有堵車這一說。一趟活兒很快就回來了。一看表還不到10點,高師傅只好讓大家先休息,自由活動。
吃過中飯休息了好一會兒,又開始干活。結果和上午一樣,10來分鐘裝完了車,送到指定商店后,又沒得干了。高師傅見此情景,只好找個房子讓大家在里邊休息,到點再收工下班。
第二天,一上班就有了新的定額,上午兩趟下午兩趟。但是,一天下來還是有許多空余的時間。最后定額漲到了一天五趟,大家的干勁兒依然不減。就這樣,我們這些知青火熱的實干精神,也感染了蔬菜公司的領導和職工,司機師傅和我們相處得非常和諧、默契,為了早日完成任務,最多時一天就跑了八趟。原本計劃一個月的活兒,不到一個星期,就讓我們這些人干完了。
6天后,火車站內所有的倉位全部清干凈了,為此菜蔬公司受到了表揚,高師傅也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買了幾盒好煙款待大家。土豆運完了,我們的工作也就結束了。公司有個負責人,專門來和大家搞了個見面會,表示感謝。他特別提到了大家的實干精神:一是沒想到知青的思想覺悟如此之高,二是沒想到大家干勁如此高漲,三是沒想到這次任務完成得這么干凈、利落、圓滿。說到報酬,由于我們這些人超常發揮,出乎意料地提前完成了任務,經他們研究,每人按10個工作日計算報酬,發給了大家。
社會發展到今天,臨時工、合同工、小時工和各種家政專業的服務,延續了歷史的傳承,如今,城里人的生活中已離不開這種群體的存在。
一轉眼,這段往事已經過去整整三十多年了。當年的蔬菜公司舊址早就沒有了,那里如今已被金融街宏偉的建筑所替代。我們熟悉的西直門車站,隨著城市建設的日新月異也成了現代化的交通樞紐。
我們曾一起干過“臨時工”的那些老哥們兒,如今基本上都退休了,有的已不在人世。改革開放帶給北京的變化,讓現在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很難想象計劃經濟時的生活狀況。尤其是青年人,在這個商品經濟異常活躍,市場充滿生機、物質條件富足的時代,已經無法理解我們當年做“臨時工”時的那種精神境界。
當年微不足道的付出,不會為人知曉,不會被人記得,但我依然很自豪。因為,我是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