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其實不遠,但每次回老家心情都比較沉重。每到周末,就有一種要回家的感覺,想回去看看老家,看看奶奶住過的那間老屋,看看奶奶燒過火的那座鍋臺、那座煙囪。那座煙囪記錄著歲月的滄桑和坎坷。我常想起從那座煙囪中冒出的縷縷炊煙,那炊煙時常懸在我思鄉的夢中。
炊煙在我夢中縈繞,讓我思念奶奶已27年。27年了,老家那座用磚砌成的煙囪仍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風吹不動,雨打不倒。每次回老家,會不由自主地往地鍋里添上一瓢水,放進幾把柴。看到那燃燒的火苗,仿佛看到奶奶就在身邊。看到從煙囪里冒出的炊煙遠去,便勾起我對奶奶的思念。我從那縷縷炊煙中看到奶奶吃苦耐勞、堅毅和剛強。
想起那遠去的炊煙,就想起了奶奶的堅毅與剛強。奶奶一生含辛茹苦。嫁到我家就不知道什么叫享福。爺爺弟兄四個靠給別人打長工過日子,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老大、老二、老三都是一個人孤單單地度過了余生。奶奶就是靠她的堅強和毅力支撐著這個破碎的家。奶奶常常說:“每當她看到火苗、看到炊煙,就看到了希望。”因家無錢,奶奶得了眼病也無錢醫治,聽人說用柴火烤能治好。可用柴火烤了一個月后,奶奶那只眼再也看不到東西,從此失明了。老蔣炸開花園口那陣,黃河水沒淹到日本鬼子,卻把俺那個破爛的家給淹了,那僅有的一堆柴草也被水沖走了,生活的希望也沒有了。奶奶便帶著爺爺和幾個孩子離開了家,討飯到了黃崗寺,租起一間小房開了一個小吃店,賺些吃的養家糊口。那時黃崗寺街西有一條長長的大壩,攔住了洪水。這個地方當時又處于阜陽、太和兩縣交界之處,一個地方屬于兩個縣管。在那個年代,社會治安比較亂,來往客商又比較多。后來,奶奶又找人搭起了幾間簡易房,也能住上幾位客人。那晚,店里來了一位客人要住店,奶奶問他可有貴重物品需要保管。那人說沒有。可次日,那人揚言丟了貴重物品,要奶奶賠償。奶奶與之講理根本無用。那人認識太和縣府的一個官,硬讓我奶奶賠償,因無錢賠償,爺爺只好去牢中抵過。一年后,那客人良心發現,說東西放錯了地方,找到了,爺爺才從監牢中出來。爺爺出獄后,由于在監牢中挨打受餓,加之生氣便病倒了,回家不久就去世了。從此家里就像塌了天,家中的煙囪幾天都沒有冒煙,也就是說奶奶幾天也沒有做飯。當奶奶看到幾個孩子哭成淚人,當時我父親僅有五歲,她摸了摸幾個孩子的頭,擦干了眼淚。奶奶常說:“日子再窮,就像鍋里的涼水,慢慢燒,時間長了也就燒開了,這過日子也是如此。”
想起那遠去的炊煙,就想起了奶奶的善良和為人。解放后,家中的條件漸漸好了,家里有了剩余。不論有錢沒錢,只要是窮人,吃過就走。她常可憐窮人,施善過多人。后來,奶奶成了合作飯店里的一名正式職工。每月32斤商品糧她舍不得吃,今天給你一碗,明天給他一瓢。小鎮上的鄉親都受到過她的幫助,沒有人不說她好的。
思念遠去的炊煙,也就思念著在天堂里的奶奶。我與奶奶感覺比母親還親。從不到周歲,奶奶把我抱來與她一起生活,每當奶奶燒火時,總愛把我抱在她的懷里,爐火映紅了奶奶那張慈祥的臉。時光流逝,轉眼到了1985年5月,那是我上班后的第一個月,我拿了38元工資。扣去食堂里的飯錢,我拿回去30塊送給奶奶。那時,奶奶老淚縱橫,她說:“俺孫子也能掙錢了。”奶奶留下10塊錢,把那20塊錢又裝到我口袋里。那時,10塊錢能買不少東西,奶奶用這10塊錢買了一些食品。我又買了一些煤球,想想她年紀大了,不讓她再燒鍋了,但奶奶不愿意。她說:“地鍋做飯好吃,我就聞慣了那煙的味道,看到了炊煙,我那只失明的眼好像看到了光明。”
想念遠去的炊煙,也就想念著在天堂離得奶奶。1985年農歷五月二十五日,奶奶自己在燒鍋做飯時,因血壓升高,不慎滑倒在地鍋旁,摔成腦溢血。我從單位聽到消息后,忙跑回來。那時奶奶已不能講話,她的手在動,她的淚再流。我攥緊奶奶的手:“奶奶,我能掙錢了,我能養您了。”奶奶聽到我的話,眼角又滾出幾滴淚水。我忙著請求醫生,跑到10公里外的關集買回藥品。由于奶奶年邁大,幾個小時后,她安詳地走了。那年,奶奶83歲。奶奶走后,我總感到內疚,我沒有讓她老人家享幾年福。我沒有讓家人扒掉那口地鍋,讓那座煙囪保留著。雖然裊裊炊煙遠去了,奶奶的音容笑貌、奶奶的堅毅性格永駐我心。那遠去的炊煙,隨風飄走的是貧窮、落后、無奈與煎熬。那遠去的炊煙,隨風飄來的是光明、希望和紅紅火火的日子。炊煙啊,你遠去吧!帶上我的思念,帶上我對奶奶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