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骨
文 / 晚 秋
行走桂林的路上,最讓我心醉神迷的就是山。
那山陡奇,險峻,站得很直,似乎無所畏懼,在安放自我孤獨的靈魂。尖尖的山頂,聳入云端,突兀又倔強,總以為它是有故事的??此瓢凉清P錚,鋒芒畢露,還有威懾的距離感,讓人望而生畏。但其實不是這樣子的,因為它就一直站在我的面前,很近,近到仿佛沒有距離。
在山的腳懷里,有錯落有致的屋舍、商鋪,有干凈的街道,還有煙雨中靜靜流淌的漓江水,滿是生活的味道,陽光的氣息,安然而親切,人與自然相依相伴,和諧相處,一切都恰到好處。夜涼如水,在陽朔西街逛街,一抬頭就看見隱在天宇下的山,靜靜地俯視著蒼生的一舉一動,而就在那寂寂的神色里,我看到了半山腰上有一抹光的亮色,呈月牙色,那一刻挺溫暖的。
它的樣子不是固定的,像行走沙漠的駱駝,又像照耀世界的自由女神像,還有她舉起的火炬……但它骨子里流淌出來的氣度和神韻,是不會變的。我想起了一個詞——風骨。
我欣賞世間有風骨的人、物。無需言語,只要站立一處,它飽滿的精神和個性,就像一個強大的磁場,散發開來,閃耀著強大的生命之光。而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古人曰:“性情得于心而難名,形質當于目而存據。”也因為非形體上的,唯有用心去感知,才能神會。
一個人所具有的風骨,便是他站立塵世的姿態。有風骨之人,必是真正的君子,不卑不亢,從容不迫。品格清風朗月,意志力超強,富有陽剛之氣,姿態也是端莊的。在浮華的塵世中,始終對自我有一種清醒的認識,不慌不忙,堅持著獨立的品性,而靈魂也是鏗鏘有力,有聲音的。
風骨與物質無關,不媚俗,不討好,只跟骨子里的氣節和真性情有關。曾看過傅斯年的傳記,欣賞他的耿直剛烈,面對原則性問題絕不妥協。在抗戰勝利后,他擔任北大代理校長,當時學校面臨是否錄用日本占領北平期間的偽北大教員的問題。他下達嚴厲聲明,堅決不錄用。但還是有一些教師因臨時困境而妥協,與偽教職員交往并將其錄用。傅斯年得知后氣憤不已,一再強調堅決不錄用。他有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即便后來偽教人員四處聯合人士罷課、言論攻擊以反抗,他就是不妥協。能做到這樣,想來沒有硬朗的風骨,沒有自己的態度和主張是做不到的。也因為如此,才不會隨風傾倒,輕易妥協,才能支撐起人之為人的一脈脊梁。
有風骨之人,必有大節大義,必是一身浩然正氣。婉約派女詞人李清照曾吟下一首千古絕唱:“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币虍敃r京城亂軍叛變,而其夫臨陣逃脫,李清照為此蒙羞所作。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卻剛韌之堅,氣勢之大,力透人胸臆,直指人脊骨,將其由內而發的風骨之氣揮灑得淋漓盡致。
在繪畫藝術的世界里,風骨暗合一種精神,一種文化,合乎自然,卻又不受約束。
看周尊圣先生的山水畫《天山風骨》,一下子進入了蒼茫遼闊的大漠戈壁。天山云海,風塵四起。一位孤獨的新疆行者,艱難地牽拉著幾頭駱駝緩慢前行。氣象宏大,意境深遠,舞出了雄渾博大的藝術之魂,譜寫了生命動感的旋律。濃墨渾厚,將近鋪滿了整個畫面,而窄窄的橫亙在天地之間的留白,難道不是大自然與生命的相諧之道嗎?也就是所謂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而周尊圣先生創作時,曾十幾年十幾次走進新疆,感悟生息萬物的真諦,才有了蘊含個體內在精神和莊重篤實的人文美學之作。
在書法藝術的世界里,字也是有性情、有生命力的。寫字看似簡單,但要真正寫好,寫出韻味和格調來,無意就能傳神,卻非易事。
南齊王僧虔《筆意贊》:“書之妙道,神彩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我喜歡看“天下第一行書”王羲之的《蘭亭序》,筆力遒勁,格局精練,點線之間的一骨架、一筆意,明凈渾融,氣韻生動。他的字流淌著大氣象,還有獨立的人格,又飽含生命的張力,靈魂也是有尊嚴的,也寫出了他的個性語言、精神內涵和審美意趣,流露出為人的力度和骨氣。物我圓滿合一,是藝術追求的一種精神境界,更是人一生的精神追求啊。
千百年來花中四君子梅蘭竹菊深得世人賞之,凌霜傲雪的梅,清雅高潔的蘭,堅貞挺拔的竹,淡泊清韻的菊,都有一種高風亮節、空谷幽蘭的境界。又像歷經世事的老者,身子骨依然挺拔,精氣神富足有余,站在松樹下手撫長須,微笑看蒼生,從容而堅定。滄海桑田,云海覆變,卻又包容萬象,唯風骨彌堅。
世易時變,唯有內心的定力以應對。而這需要風骨支撐,才能夠駕馭自我的內心,抵御塵世的虛無與浮華。
風骨,難以道,道難破。但自有一束光的力量,會穿透歲月,雖然孤獨著,但始終屹立恒遠,亙古耀亮,也因為光沒有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