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老家村子里被稱為“后崖”的地方,這里只有兩排老房子,外加幾棟零散點綴在斜坡上的房子,也就只居住著大大小小的十幾戶人家。若有人打聽在后崖住的人“你住在哪里?”,回答說“后崖上”,再問“誰家?”,說是“XXX家”,這人就會在心里像撥拉算盤珠子一樣,一下子就撥拉出來這是誰家的人。因為后崖上只居住的戶數少,加之這個后崖也頗有點名氣,外人一打聽便知道是誰家誰家。就是這十幾戶人家里,出了一位抗戰時期的區委書記,兩位烈士,一位殘廢軍人,一位公安局政委,十幾名公職人員。
起初,我聽別人說起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許不舒服的感覺,但現在細細想來,這后崖其實是個好地方,在這里,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站得高,看得遠,遙看四面八方,心情自然敞亮。
假如往東遙望,就可依稀看到東山上的“狀元石”,兒時的我,站在家門口往東一看,正好看到那“狀元石”,它是東山上天然生成的一塊高高聳立的巨石,高若八、九米的樣子,如神工鬼斧雕琢而成,遠看,酷似一個“狀元”立在那里,而且那“紗帽翅”栩栩如生,形象十分逼真。因之就流傳著這樣那樣的一些民間傳說,這樣一來,有些家中有孩子上學的,為圖個吉利,便托人在“狀元石”上刻上孩子的名字,期望孩子考上理想的學府,據說,后來確實有幾個學生考進了名校,不知與“狀元石”是否有關,也沒人細究。不過,單就這奇特的“狀元石”也足以讓人想象一番,或發一番感慨,每次回老家,我在不經意間就會看到那高高聳立的“狀元石”,總會勾起我許多想象和思索。
若再往西眺望,夕陽西下,整個村莊沐浴在余暉的彩霞中,裊裊的炊煙升騰,人們三三兩兩地從田間歸來,偶見犁牛哞哞地一邊叫著,一邊緩緩地走著,再看一群群學生說笑著、蹦跳著從西邊的學校而來,此時的我,便在心中將晚霞、村莊、農人、老牛勾畫在一起,這是多么美妙的一幅《鄉間晚霞圖》啊!
閑適的時候,再站在后崖往南一看,可以看到整個村子,特別引人注目的是一棵壯碩的老槐樹聳立在村子中央,虬枝直指藍天,這是一棵有500多年樹齡的古槐,高達20多米,被列入青島市古槐名單,每次寫到這棵數百年古槐,我都對它抱有一顆虔敬之心,它陪伴著家鄉一代代人,走過了多少風風雨雨。接著往南眺望的時候,我又想起了祖母識馬的故事,祖母沒事的時候,就愛坐在門前倒扣的碓臼上往南遙望,一次,她有了新奇的發現,告訴我和正在玩耍的同伴:“你們看,那南山上像不像兩匹馬?”,小伙伴們便接著停止了玩耍,好奇地問:“哪有兩匹馬?”,祖母便指著南山那一片白色的山石說:“你看,那不是在那里并排著兩匹馬?”,伙伴們順著祖母手指的方向望去,頓時驚呼:“啊!真像兩匹馬!”在祖母的心里,這“兩匹馬”有特別的意義,她所處的年代,汽車很少,騎馬的都是當官的,從此以后,祖母總是愿意坐在門前往南眺望,我始終猜不透她心里的秘密。
走過院墻的拐角,往北一看,一覽無余,群山連綿,擁抱著整個村莊,群山中有最高峰廓落谷,還有青石劈、沙子澗、仙人橋等美麗的群山,群山聳立,層巒疊嶂,眼在遙望群山,心在贊美群山,慢慢回憶昔日走過的群山,回味登山的情趣、挖藥草的經歷、過仙人橋的驚險,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我也在想,群山在給一方百姓帶來愉悅的同時,更帶來了實惠和便利。
遙望了東西南北,再說說后崖的春夏秋冬,這里一年四季,都有讓人高興的事。
春天的后崖上,人來人往,各自奔忙。你看那南來北往的百姓,有推著小車的,有肩上扛著犁的,有牽著牛的,走起路來都是急匆匆的,走到這里,碰了頭,打聲招呼,就奔向自己的田地里,呈現出一片搶耕搶種的繁忙景象。
夏天的后崖上,人們圍坐在一起,說說故事,拉拉家常。我家的門前是一片寬闊的場地,最適合夏天納涼了。記得兒時,天剛擦黑,我就急急忙忙吃完飯,抱起祖母用麥秸草打成的涼席,在門前選個有風的地方鋪上,接著,就會陸陸續續地有人從自家走出來,也有拿著涼席、小狗皮的,有帶著馬扎、板凳的,有手里拿著蒲扇的,還有手里拿著火繩、煙袋的......。都聚攏到這片寬闊的地方,好不熱鬧,有說故事的,有說笑話的,有拉家常的,有捉螢火蟲的,這十幾戶人家的和諧氛圍,真像一個大家庭。我有時一邊看著天上的星星,一邊聽祖母講牛郎織女的故事,有時聽鄰家爺爺講《楊家將》、《說岳全傳》、《呼延慶打擂》等,鄰家爺爺講的故事有板有眼,旁邊還有補充的,提問的,聽起來更有滋有味,使夏天的后崖上更有故事色彩。
秋天的后崖上,是一片豐收的景象,有推著地瓜的,有拉著玉米的,有趁著月色摔花生的,有往井子里放大姜的,還有打著燈籠切地瓜干的,各家各戶都忙個不停,整個后崖上的人都忙起來了,但忙并快樂著,人們的笑意寫在臉上,都在享受著豐收的喜悅,秋天,給后崖增添了無窮的歡樂。
冬天的后崖上,是孩子們的天地,我的門前就是一個自由的娛樂場所,男孩在這里打楗、打陀螺、打紙牌,女孩在這里踢毽子、跳房子,伙伴們往往在寒冷的冬天忙得滿頭大汗。更熱鬧的是,冬天下了大雪,后崖上就更熱鬧了,小伙伴們堆雪人,打雪架,堆起了一個個形態各異的雪人,互相欣賞著,品評著,爾后,就不自覺地打起了雪架,抓起一把把雪攥成球狀,扔到對方身上,大人們則站在一旁看光景。打完了雪架之后,往往頭上、身上全是雪,兩手凍得像小紅蘿卜一樣,還樂不思歸。現在幾十年過去了,對發生在冬天后崖上的故事,仍記憶猶新。
后崖還是四通八達,人緣聚居的地方,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從這里走向田間;不知有多少學生從這里走向校園;不知有多少鄰村做小生意的在這里叫賣。單說做生意的,就有修鞋的,換針的,賣布的,鋸鍋鋸盆的,磨剪子戧菜刀的,賣涼粉的、換豆腐的,還有盲人說書的,耍雜耍的,那時的后崖上,整天熱熱鬧鬧的,許多外來的信息在這里匯聚,這里的信息向外發布......。我清楚地記得,那時在距老家5里遠的村里,有一個會鋸鍋鋸盆、磨剪子戧菜刀的人,這人個不高,嘴很巧,手頭活更靈,似乎修修補補什么都會,經常推著自制的工具車子,到了我家門口就放下,聽說他來了,人們大老遠的都趕過來,修理這,修理那。這人技術活好留住了人,嘴皮子功夫厲害吸引了人,使整個后崖都活躍起來。
后來,因村里規劃改造,昔日寬闊的后崖不見了,昔日歡樂熱鬧的景象沒有了,在心中留下了些許遺憾。但我仍懷念過去的后崖,追尋那段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