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戲,也叫看戲,是有著鮮明時代特征的。要說聽戲紅火的時候,當屬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時的鄉村,沒什么娛樂場所,沒有電視,就連收音機都不太多,電影也放的很少,其它娛樂節目就更不用說了,大家唯一熱衷的娛樂節目就是聽戲。
我老家在周遭屬大村,有數十年唱老戲的歷史,單說那戲臺子,就有些年歲了,我記事的時候就有,那時候就不知已存在多少年了。這個老戲臺子設在村子中心大街的北側,說是戲臺子,其實很簡單,就是借著村子原來一片空地的土坡,經削高補低,再搭上個戲棚子,就成了戲臺子。戲臺子下面騰出了上千平方的寬闊場地,就是能容納全村百姓聽戲的“大戲院”,村子還保留下十幾套戲服,有了這樣的傳統和簡易設施,就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一代又一代唱戲的人,村子里愛好唱戲的自然就多,功夫了得,這戲班子一旦把戲唱好了,名聲打出去了,就不得了,不只是在村子里唱的事了,還要趕集拉鄉去唱戲,過去就叫唱戲打擂臺,戲臺上撘兩個戲棚子,各唱各的,看哪邊聽眾多,幾個回合下來,便知勝負,這是老家戲班子為之驕傲的地方。這一拉鄉唱戲不要緊,在十里八鄉又名聲大震。唱出了名堂就自然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閑著沒事湊到一起,議論這,議論那,有時候就扯到唱戲這個話題上了,有的就說:“人家喬家還有個戲班子,京戲唱得真好”、“那可不,在山西打擂臺哪次都贏。”這就是唱戲給外人留下的印象。
兒時也常聽祖母說起過,在村子東面的一戶人家,有一個演包黑的,長得強壯彪悍,很像傳說中的包黑,他的演技更叫絕,唱起戲來功夫真是到家了,他演包黑的時候,光那兩個紗帽翅就讓觀眾看半天,笑半天,紗帽翅很靈動,有時兩個紗帽翅一齊動,有時一個動,他說讓那面動就那面動,這面不動了,那面又動起來,真神奇!聽祖母這么一說,我那時也覺得愛聽戲了,真想一睹那個了不起演員的尊容,可惜他已過世了,我也曾為老家過去唱戲的功夫驕傲過。
后來,歷史風云突變,中華大地上演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波及到鄉村,村子瞬間就形成了“東方紅”和“井岡山”兩個派別,村子里混亂起來,戲班子被拆散了,戲臺子被砸了,唱戲被終止了幾年。待村子平靜下來之后,村里熱衷于唱戲的幾個人又自動組織起戲班子,重新搭起戲臺子,戲臺兩旁豎著的兩根木樁上綁著的兩個高音喇叭是當時最好的音響,周圍的幾個村子都能聽到,高音喇叭里唱戲的聲音一響,有些周遭村的村民也趕來聽戲。村子一時間又活躍起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聽到鑼鼓聲,就涌向了戲臺子,演員在臺上演,觀眾在臺下聽,上面一啊啊,下面就叫好,臺上臺下互動起來,好不熱鬧。
記的那時候因形勢需要,唱的大多是革命樣板戲,最有代表性的有《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紅燈記》等,戲唱得好,又有唱老戲的傳統優勢,自然就吸引聽眾,聽戲的人越來越多,又似乎恢復了過去聽戲的狀態,戲臺子前總是擠得滿滿當當的,都擠來擠去的尋找個好位置,有的干脆就拿著個小板凳、馬扎子拱到前面坐下,這樣聽起來很舒坦。聽戲者中有在前面坐著的,有在后面站著的,有的爬到旁邊草垛上的,有爬到樹杈上的,還有爬到鄰家墻頂上的,各種站姿、坐姿,應有盡有,雖說姿勢不同,但眼睛、耳朵都朝著同一個方向看和聽。因為聽戲,經常有從墻頂上動了東西,砸碎了這家主人的瓦罐,主人也不好說什么,都是為了聽戲湊熱鬧才引起的。
那時候聽戲幾乎場場爆滿。為了占個好位置,有些人家剛吃過飯,大人們就打發自家孩子去占地方:“快去吧,去晚了就占不著好地方了”。于是乎,就見一個個小伙伴們從村子的不同方位涌向戲臺子,急著占地方,兩個小手都不閑著,用胳膊挎著兩三個板凳,再用手提著幾個馬扎子,這是比較富裕的家庭,有的家里貧窮,就沒有那么多的板凳、馬扎子,干脆到了戲臺子就畫個大圈,里面擺上幾塊石頭先占著,開始還算平穩,一旦到戲快開場的時候,有的人就會不管不顧地擠進所畫的圈子里,也就不免因界限不清發生口角、斗歐。不過,等到開始唱戲了,局部戰爭也就自然平息了,因為唱戲的魅力抓住了人們的眼球,再沒有必要爭執了。
聽戲,把人緣關系也拉緊了,親戚朋友也更親近了,溝通的機會也多起來,有些人提前就找人捎信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搬來,有些把自己的遠房親戚也請來聽大戲,十里八鄉的人聽說喬家唱戲,都會來走親訪友,有些常年不上門的親戚,也借著聽戲趕來敘敘舊情,唱戲那陣子,村里格外熱鬧,比現在組織個重大活動熱鬧多了,那時候,雖說來回就是那幾出戲,可人們就是聽不厭,會聽的聽門道,不會聽的聽熱鬧,都聽得那么津津有味。大人們聽戲是真聽,聽的入了迷,小孩子就不一樣了,就喜歡武戲,看著臺上刀來槍往的特興奮,就在臺下學著舞起來,演戲的后臺對孩子們具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他們對一幕幕戲背后的那塊兒天地充滿著好奇。后臺的一切在孩子們的眼里是那么的新奇、有趣和不可思議,從聽戲中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孩子們還是模仿的天才,聽完了戲,幾個人湊到一起,各自從家里拿來道具,然后劃地為臺,搬兩張凳子在中間一放,就模仿著演起戲來,我記得唱《紅燈記》的時候,幾個小伙伴就從自己家里扛著長板凳,拿著磨石、剪子,學著《紅燈記》里磨刀人大聲唱著“磨剪子啦戧菜刀”, 感到特別威風,我叔叔當年就演過“磨刀人”、“楊子榮”等幾個主角,他在臺上表演,我就在臺下或過后模仿著表演,當年的樣板戲紅火了一陣子,我的精神生活也豐富了一個時期。
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村子里又組織唱老戲,戲班子“重操舊業”,重新買了戲服,會唱老戲的都匯聚一起,還真大有人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幾十人,生、旦、凈、丑四大行當的一個都不少,為了演好戲,村里在荊家營房騰出房子,晝夜組織排練,頓使這個昔日封閉的村子又熱鬧起來,近2000人口的大村如同集市一般,吸引著南來北往者的眼球。且說演戲的本來興致就很高,白天演練了一整天,吃罷了晚飯,又點上汽燈,通明瓦亮,如同如晝,就接著排練。看戲的則更愿意湊熱鬧,三個一幫,五人一伙,說著:“走,咱看演戲的去吧!”就嘻嘻哈哈地到了現場,那時的唱戲、排戲就滿足了鄉村百姓的精神需求,成了消遣生活的最好樂趣,往往演員到了哪里,哪里就會人頭攢動,把個大院或房子圍得水泄不通,兒時的我也愿湊熱鬧,到了晚上經常去看排戲的,愿意聽那些“嗚嗚呀呀”的聲音,而有些人看戲更有興致,一招一式都看得很仔細,百看不厭,時間長了,有些臺詞都背過了,演戲的出現點漏洞他都能立刻聽出來、看出來,這就是看戲看出了真門道,看出了真功夫。村里看得人越多,演員們排練的越認真,排練的越認真,這戲就越演越好,別看鄉村這個看著不起眼的戲班子,也吸引著十里八鄉的人來觀看,在原來的戲臺子已應接不暇,村里又在西南面的自留地里尋找了更寬敞的地方,設立了新戲臺子,這樣,就連周遭村子的觀眾聽眾也容納得下,唱戲的地方寬敞了,人們活動空間大了,有些青年男女還借聽戲的當兒,順著空閑的場地,有意無意地尋找著自己的意中人,多看上幾眼,聽戲美,聽戲人心里更美。
置身于唱戲現場,真感染人,老家的演員們穿著戲服表演起來,還真像那么回事,《劉備招親》、《蘇三起解》、《鍘美案》等劇情我至今還記憶猶新,幾個唱腔比較好的“劉備”、“包黑”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的真不亞于專業演員,最打動我的還是《楊家將》中楊六郎的扮演者,他的一招一式都吸引著我,他那嘹亮的嗓音更使我難忘,以至于后來,我經常見到本人,就會想起他飾演的劇中人物來。聽戲,使我的童年、少年時代收獲了許多、許多。
如今這種日子早已遠去,年輕人大都不喜歡聽戲了,喜歡看電視連續劇、現代歌舞,喜歡唱卡啦OK,喜歡玩麻將,打撲克,哪有閑工夫去聽戲。說實話,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我也不太喜歡聽戲了,但每每回憶起那段美好的時光,卻感到聽戲的日子里特別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