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痕跡
海藍藍 / 文

每次回宣化城,我都有種被刺疼的感覺,怕揭傷疤,但又不得不揭。痛的淋漓盡致,讓我的心感受到震顫。
這次依舊如此,母親唯一的弟弟病故。乘車經(jīng)過我走了無數(shù)次的線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途,一幕幕不斷變化的場景與腦海中固有的情景形成天壤之別。
三哥在北方大酒店門口接我。他長我四歲,經(jīng)歷比我豐富,所受的苦多我?guī)妆丁<词垢赣H仙逝多年,每次回家,他都要親自去接。這是父親遺下的一道無形的“圣旨”。
午飯后,我說很想回老宅看看,拍幾張照片留作紀(jì)念,回憶好有依據(jù),做夢也有樣板。
三嫂說:“藍兒,我陪你回去。你哥說那一片老宅都拆了,也不知變成啥樣子。”侄女婿開車載著我們從三哥家樓前橫跨建國街,再從“黃鶴樓”東穿過小巷到建東街。侄女說送到舊宅前吧,我說:“路窄,前邊開車不好走,還是下來走走,找找過去的影子。”
東升派出所還在,只是平房變樓房。那條下雨就泥濘不堪的柏油路早就坑坑洼洼了。我上學(xué)常走的路邊已沒幾戶人家。沿街向西是一處工地,兩個中年男子在路邊聊天。我上前詢問他們可是工地人?其中一位說是來老宅看看的。我問此處可是基建公司——父親原來的單位?禿頂男子右手指了指前邊:“就那兒,早被鋼廠占了。”
我曾借書的地方也沒留下任何蹤跡,連父親常走的路也找不到了。過去的一切都消逝在時光里。我舉著相機四處拍照,盡管與記憶完全不同,可不拍照,連這些場景都會不留痕跡!
母親常看病的小診所成了廢墟。遠看那片最熟悉的房子,有幾個人在街門口站著。我快步走過去,三嫂叮囑說:“藍兒,你別說是誰,看她們還能認(rèn)出你不?”
我走到老鄰居張大媽面前。她的大兒媳正推著電動車載著重孫子要走,看到摘下墨鏡的我,吃驚地喊著:“這不是二號嬸家的藍藍嗎?”
大媽仔細端詳著我,興奮地說:“是藍藍!你怎么來了?快,快進家坐坐!”
大媽的家依舊是原來的樣兒,和母親家相似。我心中漾著一絲溫暖。大媽說:“最小的兒子都當(dāng)爺爺了。我可不愿意和他們住。樓里不自由。”我理解老人的心,和父母一樣,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愿意打擾兒女。大媽八十七歲了,仍紅光滿面,精神矍鑠。我嘆息父母太早過世,沒有給我留下可回去的家!
小坐片刻,我起身要走,看看原來的老宅。大媽說:“你家老院還在,咱這排就剩幾戶,其他房子都拆了。”
走出院子,正看見有一老頭準(zhǔn)備騎電動車帶小孩兒要走。大媽與他說了幾句,扭頭告訴我:“藍藍,這人就是買你家房的住戶。”
我緊走幾步,請占他一點兒時間,帶我們回舊宅看看。他答應(yīng)了,將孩子抱下來領(lǐng)著。我和三嫂跟他沿熟悉的小巷往“家”走。大媽家緊挨五號、四號院都拆了,殘垣斷壁,面目全非。三號院、母親原來的院、對面院都保持原狀。
老頭邊開門邊絮叨:“你要看院子,其實啥也和原來不一樣了。家也不是原來的家,看也沒用。”
三嫂有些急了,聲音激動地說:“我妹妹就想看看這塊地方!她和家人住過這里,父母也住了幾十年,畢竟是原來的家。以后拆了,啥也看不到了!”
嫂子說得對,自從母親去世,這座老宅無人居住。一年后,我們商量將房子賣掉,給智障大哥做生活費。
2008年,清明為父母遷墳從老家回來,也是三嫂陪我來過老宅。那時還有人住,原來父親蓋的小房拆了,院子顯得寬敞些。我征得同意,進屋看看,感受一下“家”的溫馨。
現(xiàn)在老頭站在院外不耐煩地等著。屋門緊鎖,我撩起掛在屋外的破窗簾,隔著落滿灰塵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凌亂不堪的屋子。腦海里呈現(xiàn)出多年前,合家團聚的場面。
我拍拍窗前的香椿樹,笑著說:“這樹可是我媽媽種的!”三嫂說:“藍兒,給你和這棵樹拍張照片,以后房子拆了,樹也就沒了。”我抱著粗壯的香椿樹如同摟著母親的肩膀。
老頭鎖門走了。我扶著曾屬于自己的院門,心中萬般不舍。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它!我依偎在門框,三嫂舉起手機拍下這難得的鏡頭。
大媽披著棉衣又過來了,喊我:“藍藍,不要走了,晚上到家吃飯。”我說:“不了大媽,我想看看小時常玩的幾個伙伴家的老宅,拍些照片。”大媽走了幾步,指著對門說:“你知道MH730飛機失聯(lián)的事吧?”我說:“知道。”她說:“飛機上有咱這里的人,就是她的孩子。”“什么?”我吃了一驚,“您說是對面玉梅姐家的兒……”
“對啊!聽說在國外工作,正好在飛機上!多優(yōu)秀的孩子!找不到嘍——”
大媽長嘆著抹了把淚……
望著面前一座座熟悉的房屋變成廢墟,我默默無語,但是心里極力告誡自己:一定把逝去的故事憑借大腦中殘存的記憶竭力“打撈”!“打撈”起所有過去的歲月,拼接成一幅幅完整畫面,再將它們變成文字保存在大腦回溝。讓那些美好的印記濃縮成一粒“仙丹”,永恒在我的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