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將心中最優雅的片段輕輕劃向水中央,在那漸行漸遠的溫潤中,留下一頁又一頁生命的安詳與甜暖。只是在結尾的最后一行,還未開始,就只剩下了美麗的懷念與惆帳。
她喜歡繪畫,那種對美好的記載,就像歲月一次又一次的沉淀,最后聚成瑪瑙,閃閃發光。
那時淇格諾爾湖的夜晚,漫長而溫暖。微風應該是點染著月牙兒的痕跡,又好似浸潤了花瓣的幾卷柔和,氤氳起一陣綿延不斷的馨香。湖面泛著綽綽約約的漣漪,一圈一圈,讓人不禁在心邊反復描摹,直至繪出一種純凈的顏色,帶著難言的幽靜與柔和。幾只白色的水鳥在湖上盤旋、盈繞,于水中遺落下一剪萋迷的倒影。
她感動于這里的恬謐與旖旎,因寂靜的花落,因湖畔斑駁交錯的樹影,因遠處天邊留下的微帶甘甜的記憶。為了繪出淇格諾爾的美麗,她在岸旁搭了一間小屋子,雖簡陋,卻也閑適,別有一番雅致和情趣。
門內,有一壺清茶,苦澀而透著淡淡的清香,幾片茶葉漂浮在水中央,似在傾聽著湖畔的清靜之聲。有一張木桌,擺在窗前,簡陋中散發著不可言說的隱秘,幾道花紋橫刻在書桌的一角,仿佛能看到那個用古老言語來預卜兇吉的時代。還有一爐柴火,火光微弱而充斥著簡約的溫暖,一切都在將暮未暮的燭光下,透出一種氣息,一種不曾涼透的氣息。而她,正站在窗前,看著剛剛完成的一幅水彩,畫的正是淇格諾爾湖。
該以怎樣的姿態來欣賞手中的這幅畫呢?畫中的樹林蔥蔥隆隆,偶爾有幾片葉子在光與影之間悄悄作響,似乎是這個深夜里無聲的贊歌。薄弱的月光悠閑起來,落在小屋前的淡水中,漣漪蕩漾,映影著欲說還休的溫柔。水畔旁那叢叢不知名的野花一直延伸到門前,偶爾興起,也會靜靜抖一下,散出衣褶里還未遺失的暗香。在湖邊,在葉尖,在花畔,每一個角落,都在訴說著安詳,無不閃爍著馥郁的純光。
她笑了,美目倩兮,輕揚婉兮,眉宇間流露出的笑容帶著極淺極淡的芬芳,溢滿整間屋子,似乎可以撫慰在心中擱淺己久的安寧與溫暖,顯示對生命充滿虔誠的精致細膩的情感。
但在她的心中,卻總涌動著一種隱隱的不安。
也許,就像那句詩說的,“走的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時光……”
淇格諾爾的天空漸漸聽不到澄澈透明的聲音,那幾只棲居在這里的水鳥呢?昔日空中那抹純凈的藍,在轉瞬之間也仿佛被隱藏在很遠的天邊。曾經湖畔透著淡淡香氣的小花心,也失去了那份單薄的美麗。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沉寂,沉寂。
而在幾十里外的草地上遍布牛羊,小草被連根拔起,一棵棵樹木轟然倒下,河流一條條枯竭,大片的草地被風沙漸漸覆蓋。
… … … …
她不愿意看到淇格諾爾也將成為遺失的記憶,于是,她去勸導那些牧民和砍伐者,試圖可以改變他們的思想,但是,她的每一句話對于他們的貪婪和愚昧都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如果心中僅存在的一抹純凈消失了,那畫中的淇格諾爾也將不再有生命。
她眼中噙著淚,看著窗外漸漸露出湖底的淇格諾爾,那如黛的雙眸,在淡煙黃昏、簾卷西風削也失去了昔日如水的詩情……
黃沙依舊。嘆息依舊。
終于,湖底的最后一滴水永遠消失了。
在那個夜晚,那個充滿慘淡星光的夜晚,那個只剩下酸辛和記憶的夜晚,她推開門,拿著那幅水彩,走到昔日的湖畔中央。曾經那樣沁人的綠,那樣明凈的藍,那樣驚艷的紅,如今只剩下了冰冷的灰,了無生趣。看著眼前的情景,她的眼淚一滴滴落下,打到了畫中的淇格諾爾上,淚珠漸漸渲染,渲染……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她擦干眼淚,拋掉那幅畫,離開了這個在歲月里疲倦安息的地方。
淇格諾爾湖真的不存在了。
過了很久,當人們來到蒙古高原上這個已經干涸的湖泊時,才發現湖底有很多的瑪瑙寶石,就在那畫上她流過淚的地方,那些瑪瑙在夜問透出的光,一如她眼中純凈的安詳。
… … … …
也許,這是真的。
而在我們的周圍,還有多少的淇格諾爾?我們又該為此做些什么?
我依舊可以想象它們曾經的美麗與凈澈,一簾夢倒影在湖畔,就能折射出心間如水的月光,留下的,是一串串拂不去的歷久彌香,浸潤每個夜晚被溫暖的遐想。
如果放牧牛羊少一點,草兒再多一點;利欲之心少一點,綠樹再多一點;浪費少一點,合理利用再多一點;旁觀少一點,參與再多一點,那么,更多的淇格諾爾也許會免于這樣殘酷的命運。
或許,在我們為此努力的不久以后,每一個閃耀的瑪瑙都會成為淇格諾爾湖底重新躍動的石子,輕輕拂動,也會點響她靜謐的空靈,一方青石,一個腳印,一縷花香,也會在每個初晴的夜晚,擁有一種隔世的清和,自然而然的灑脫。
而在那時,也許她會回來,笑著說:“這是我想要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