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鄰居家有一位大伯,年近花甲,大人小孩都叫他憨伯。一年四季都是穿著黑灰色的麻布衣服,頭發花白,臉上爬滿皺紋,平時不喜言談,為人和善,四鄰五舍有口皆碑。聽大人說憨伯從小父母都過世早,沒什么經濟收入,一生也沒娶老婆,過著春耕秋收的田間生活。一日三餐煮飯熬粥、燒開水都在一個炭火爐完成。
以前,每家每戶都是煮大灶的,少有人家燒煤,電器類更是幾十年后的東西,除“土豪金”沒幾個家庭有熱水瓶。憨伯的炭火爐幾乎整個白天都旺著火,煮三餐時用一把破棕葉扇把火扇旺,煮熟后關住爐門只留一個小洞進空氣,不讓爐火熄滅,然后在爐上放一個與碳一樣黑的壺子溫開水。平常大家不管口渴或服藥需要用點開水,都會拿個碗到憨伯那兒倒。憨伯從沒拒絕任何人,只要看到有人來要水,憨伯就習慣地提起壺倒出一些水,只留壺底一小層,打開爐門,扇旺火,趕快把水燒開,方便大家。
冬天,天冷了,我們幾個小孩子聚在憨伯的院子里,圍著炭火爐取暖。憨伯也許過慣一個人的生活,不茍言談,不拘歡笑,我們去了偶爾也會給我們講故事說笑話。“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憨伯說,“第一個看到水開的人,等下我把壺提起來,你用右手的中指,觸摸水壺下面最中心點的位置是不會燙手的。”
我們一邊輪流扇火,一邊瞪大眼集中精力觀察,準備嘗試這個秘密。“水開了!” 我大叫一聲,“哈哈!一指壺,我來試。”憨伯一手高高地提著水壺:“來,準備開始。”我將信將疑:“我來也!”正當我鼓足勇氣對準壺底中心點伸出中指時,憨伯用另一只手緊緊抓住我的手:“傻小子,水燒熱燒開,整個壺除提柄木套處,哪兒都會燙的。”接著憨伯告訴我們,怎樣通過看冒氣和聽聲音判斷水是不是燒開了。后來,我才明白憨伯的別有用心,其實是要教我們一些生活常識。
記得有一次,因為嘴饞去偷摘村旁大媽的李子,被父母訓斥臭罵了一頓:“走投無路”時還是跑到憨伯家“避避風頭”。晚了,我沒敢回家吃飯,是憨伯用炭火爐煮的線面粥給我吃的。憨伯說:“來,你扇火,我煮線面粥給你吃,別餓壞身子。”憨伯在鍋內倒進一些溫水燒開,然后倒入自己沒舍得吃的一小勺稀粥和一些碎線面。
吃著憨伯熱氣騰騰的線面粥,我心里的滋味有感動,有自責:“真不該去摘大媽的李子。”憨伯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現在李子還青,不能吃,摘了浪費還會酸壞牙齒。”后來,還是憨伯帶我回家,叫父母別再罵我。憨伯是有些木訥,但也有他細膩的一面。
憨伯一生清貧勞苦,雖然沒有娶老婆,也沒有自己的孩子,但在我們眼里,他就是我們的親人,我們的父母。憨伯已經不在了,但憨伯的碳火爐依然還在那個院子里。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去看看憨伯的炭火爐,掃掃灰塵,摸摸爐子,并能感覺到爐心還是熱的,正像憨伯的那顆心,永遠都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