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十年代末開始,父親就是當地一名地地道道的赤腳醫生。從我記事起,就經常看見父親背著小背簍的情形。這種記憶已儲存在我腦海里30多年了。有時,靜心回想,記憶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父親的小背簍,既普通,又非同尋常。因為,這個小背簍,是跟隨他上山采藥的專用工具。
這個小背簍,很小巧,也很精致,就像一件藝術品。它是用篾制作而成的,背簍主體不大,類似小朋友的玩具,但是背帶很長,不然胳膊穿不進去無法背上。背簍的中間部分,是用紅、黃、黑三色精心編制的,漂亮好看,惹人喜愛。至于為何那么小巧,想必是因為太大太笨重,攜帶不方便,使用不靈活吧!
可別小看這個小背簍,它擔負著救死扶傷的神圣使命。當年,父親曾使用這個背簍采集過許多上好的中草藥,曾挽救過幾十乃至上百人的生命。至于醫治小病小災,更是不計其數。父親十幾年如一日,一直用這個不起眼的小背簍,直到他年歲逐漸大了,才難舍地放棄使用。
小時候,我曾將小背簍好奇地背在身上,被老遠的父親發現,只聽他大吼一聲:“放下,不許動我的東西。”聞聲趕來的母親連忙責怪道:“干啥?別嚇著孩子。”我在驚慌失措中跑到母親懷里。當時我不明白,父親平時都很溫和,怎么發那么大的火?隨著我慢慢長大,也漸漸理解了他。在我看來,這個看似很普通的小背簍,不僅是他行醫采藥的工具,而且還是維持家人生活的寶貝。有了它,才能幫助父親采藥治病。想當年,由于交通不便,藥物緊缺,位于大山深處許多病入膏肓的窮苦病人們,都是靠父親們上山采藥,配置的“土秘方”醫治好的。可以說,一個小小的背簍,是承載希望和生命的象征。父親能不愛惜嗎?從那以后,我慢慢對父親的小背簍產生了一種敬畏感。也許是為了吸取教訓,我對它敬而遠之了。每當看見小背簍,就像鑒寶專家一樣,只是近距離觀察,不舍得去觸摸它。這個小細節,父親從不知曉。
在我離開家之前,每當看見父親頭戴草帽、腳穿草鞋、手拿鐮刀和小鋤頭、肩背小背簍全副武裝時,就知道他又要進山了。他一般都與兩個及以上的同事結伴而行,目的是相互照應,因為獨自采藥極不安全,家人也會阻攔。他們采挖的主要有:三百棒、頭頂一顆珠、白山木、女兒紅根、見血飛等珍貴藥材。他們每次都是早出晚歸,中午吃干糧、喝山泉,有時沒帶吃的就餓一頓,直到晚上才能補上。那種辛酸,非常人能忍受。父親曾自豪地跟我說,他曾和被譽為中國農村合作醫療之父的覃祥官有過采藥和治病的工作經歷。他們一起上山采藥、爬山涉水、生死相依;一起探討醫學、把脈會診、救死扶傷,彼此結下了終身難忘的友誼。
回想當年,我每次只要聽到父親哼著小曲或吹著口哨走進家門,都會想到他又是滿載而歸。當母親端上可口飯菜時,如饑似渴的父親又會美美地喝上幾盅。可有時看見父親滿臉沮喪地進屋,定能猜到他收獲無幾。不僅如此,他身上還掛了彩,顯得有些狼狽和可憐。那時,粗心的我,沒能安慰他幾句。有過采藥經驗的人都知道,越是珍貴藥材,越是生長在地勢險要處,或懸崖峭壁上,或密林峽谷里。有時,為了采到心儀的藥材,父親們一行像蜘蛛俠一樣,冒著生命危險攀爬。即便如此,有時還無功而返。聽父親講,他有時看到可望而不可即的藥材,急得直跳腳。可想而知他心里的沮喪。
年輕時的父親總有使不完的勁,只要他上山采藥,就精神煥發,一路歡笑。然而,隨著年齡不饒人,父親再想干這活,就顯得力不從心了。即便他想去,家人也會堅決反對。好在,進入上世紀八十年代,隨著時代發展,社會進步,各種藥物越來越豐富,醫療條件越來越好,醫務人員再不需要像父親們那樣冒險采藥了。從那時起,父親也慢慢打消采藥的念頭。從此,在當地,像父親那樣背著小背簍采藥的身影已銷聲匿跡。遺憾的是,為了安全考慮,父親從不帶我陪他去采藥,無法親身體驗他的艱辛。
父親從小就有的雙腳雞眼一直折磨著他。每次見他帶著揪心的疼痛和無奈的表情使勁摳挖腳雞眼時,我無助的內心滿是陣陣酸楚。而他總是以輕視的態度對待頑固的病痛,絲毫沒有影響到他行醫問藥、服務百姓,經常是累并喜悅著。如今,已到耄耋之年的父親,仍在自家小院樂呵呵地坐診看病。這種動力,來自于他對從醫的畢生摯愛和責任擔當,彰顯出一名老共產黨員的本色。
一個小小的背簍,陪伴父親度過了近20個春秋。然而,早在10多年前,我記憶深刻的小背簍不見了。因為當年條件差,遺憾沒能拍照留念。要是這個小背簍還在,定有收藏價值。前些年,我回家過年又想起小背簍,于是,就問父親:您的小背簍哪里去了?他先是一愣,然后說“在我心里”。巧妙地回答,頓時讓我語塞。是的,他早已將曾經視為小伙伴的小背簍融入記憶深處,直到永遠。不僅如此,我們全家也會記住這個小背簍,就連當地年歲大的人也都記得。因為,見證歷史的記憶,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