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季往往來的那么早,春風細雨緊相隨,滿眼春色醉皇都。也就是那年春天,新兵下連我分配到了偵察營,大致位置是北京一處荒郊,獨立的大院,獨立的營房,獨立的訓練場,一切顯得那么陌生又新鮮,這便是我在軍旅生涯真正戰斗的地方。
在下連后不久,說實話也記不清哪一天了,部隊通知要去為期三個月的軍事訓練和演習,目的地是北上內蒙古的朱日河。在次日上午首長動員后,各類裝備及人員緊急集結并火速登車,我和戰友們背著沉重的背囊上了那節黑色的悶罐車,來不及和送行的戰友告別,隨著一聲火車鳴笛,咣當咣當的車廂跟著車輪發出聲響,大鐵門咣當一聲,鐵門被徹底關死,大約十米的車廂內漆黑一片,只能通過三十多公分狹小的窗口,看到城市的建筑物緩緩地往后移動,一束光照射進來,清晰地看到悶罐車地板涼席上疊的四方棱角的軍用被子。
伴隨著二十個小時火車咣當聲和一路顛簸后,部隊抵達了朱日河訓練演習基地。跳出悶罐車,放眼望去,綠草如茵、群山起伏、一望無際、藍天與綠地輝映、白云與羊群交融,耳邊是不遠處放牧的吆喝聲,美不勝收,宛如一幅水墨畫呈現在眼前。
安營扎寨后便是每天緊張的出操和訓練、戰術、野外偵查等科目的推進,練兵場練就一身過硬的本領,汗水和激情在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盡情釋放。我所在的是連隊是坦克火力打擊訓練,每天都要和坦克在一起,出車、訓練、收車、保養是我每天訓練的必修課。在晚上收車后,擦拭清掃坦克上的塵土,悉心保養和“伺候”這個龐大的哥們兒,有時候夜勤巡邏和坦克停車場值班也是我們連隊主動請纓,負責執勤站崗,干脆就是和坦克朝夕相處,以坦克為伍。
我連所擔負的是紅軍方面的訓練和演習,按照導演組和作訓參謀部的統一要求,紅藍雙方訓練的強度很大,每天都是重裝甲火力偵查和武裝偵查,訓練場地烽煙四起,紅藍雙方上百輛戰車在縱深推進,應用不同的戰術克敵制勝,紅藍兩方以加鋼淬火般的魔鬼式訓練為最終的“決戰”繃緊牙關做足每一項演習科目。
夏天的訓練基地,白天烈日驕陽炙烤,晚上夜黑星稀,進入六月份后,我們連值守作戰室,在地下作戰室的沙盤旁邊,老班長們值守一天早已鼾聲如雷進入甜美的夢鄉,我悄悄起身把班長蹬掉的被子給他蓋好,徑直走出作戰室,外面依稀聽得見遠處草原上幾聲羊叫,離村子十幾里外幾處星星點點的燈光。剛要準備回去,肚子便疼的要命,劇烈的疼痛,整整一個夜晚基本是跑廁所,來回折騰。
第二天,又是一上午的緊張訓練,包括偵察兵的倒功還練了兩小時,肚子仍然是疼痛,身體實在是撐不住,渾身發軟,四肢無力。班長也很關切,讓我回去休息到并聯系二十里外的部隊醫務室,但自己總感覺就是拉肚子,也沒多大事,步行往回走,在路過村口時,實在是扛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村口喂牛羊的水槽子邊,聽著打水的聲音,扭臉看到正在一邊從轆轤井打水的一個師傅,黝黑樸實的臉龐,個子不高但敦實,他看到我,走過來問我:“當兵的,病了吧?”雖然不太標準的普通話,但也能聽得懂。我微弱的點點頭,“走,和我回家。”和他回家后,記得當時是兩片黃色的和白色的藥片讓我吃了,到后來才知道是黃連素和氟哌酸,吃藥后讓我在他家的火炕上休息,中午時分,他端著一個大白瓷的碗,瓷白碗里是熱騰騰的一碗面條,也就是藥物的作用和那碗面的功效,下午肚子基本就好多了,那位師傅告訴我,朱日河白天熱,晚上冷,水土不服,引起了痢疾,過兩天就好了,還給我包了十來片藥讓我拿回去吃。
在緊張的訓練后,演習最后的沖鋒號吹響,我方以致命火力全線攻擊藍方的指揮所,“一舉殲滅”藍方的摩托化整師編制,在馬不停蹄返京準備中,臨行前的晚上,我向連隊請了兩個小時假,來到了那位師傅的家里,盤坐在他家的火炕上,還是那個大白瓷的碗,里面卻是一碗奶茶,促膝而談。師傅說,他是蒙古族,叫寶音,十五年前他也是一個兵,是當時某部的英雄騎兵連,我問他是什么原因使他留在村里時,他對我說起一段往事:在他當兵時,在一次巡邏中,救過一個落水的女孩,因緣巧合,那個女孩為了報答他,要和他結婚,就在他退伍后準備結婚時,道路原因導致了事故,后來留下了他一個人。他說,她永遠留在了草原,也留在了他的心間……
在返京后,忙里偷閑有事打電話,由于信號不好,每次通話都斷斷續續,但每一次都要聊上一會兒,我叫他寶音班長,他也愉快的回應著,他和我說,沒有去過北京,有機會一定去北京,說話間,他爽朗的笑聲讓我想起第一次在村口見面的情景。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后來我也離開了部隊,多次的邀請,也沒能等上他去北京。工作后,我輾轉南方,但逢年過節,肯定會給寶音班長打個電話,聊上一會,他開心的和我說黑色大匣子座機電話淘汰了,買了新的手機,他也學會了發信息,雖然有錯字,但他發的每一條信息,我都能看懂。
時光荏苒,也就是在一年前的春天,給他打電話發信息杳無音信,通過多方聯系,得來的消息是,寶音班長走了,肝癌……
今年的春天,很暖和,特別是北京的春天,想念遠方的你,寶音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