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古物的敬畏莫過于樹木。新家搬遷后,對面是公園,西南角有一棵老槐,傳說是明朝栽就的,有六七百年光景。夏天,坐在樹下乘涼,才得以真正的用目光去撫摸:和圍的身軀上滿是滄桑,一側(cè)胸襟開張,虛心示于眾,龍爪樣的根系,清晰若脈絡(luò)向四處延伸,冠分兩翼,枯枝獨角向天,新枝蓊郁盛茂,幾可遮日。每每這時,便記起村上高蹺隊的“領(lǐng)頭”,一般是位老者清瘦的干練,敏的矯捷,穿著縐縐些的戲裝,腦上綁一小辮,斜插一朵干菊,手拿一串糖葫蘆逗引,邊吆喝著“出彩、出彩”,意在讓高蹺上的“八仙”們,各自亮出絕活。難怪古老民間藝術(shù)傳承不絕,竟是仰仗不斷出彩的追求者呀。
濕地是“地球之腎”,冀魯邊區(qū)“大洼”里是有一片古貢棗園的,在聚館村。按說,近海灘地,多鹽堿成分,是不宜成樹的,可這里卻生機盎然。恰逢京城一家雜志記者,久聞其名想去拜訪,約我同行,便見識了那片園子蓬勃。近千畝的林子,在深秋時節(jié)是頗耐看的,嘉禾收儲,落葉飄零,百草凋敝,這邊倒是另一番景象,古貢棗林,用生命的延伸裝點出綠色生旺、紅色吉祥和滿園誘惑高高懸掛,承接來一批批采摘人,演繹著一個個故事。
也許這一切得益于明朝永樂二年立村始祖劉洪,這是位聰明睿智的老者,奉詔遷至黃驊市聚館村,見闊闊不毛之地有鮮見樹木,遂率貮子占產(chǎn)立村,圈林為園。又掌握了棗樹是根生植物,取根再生,斷枝可插,故不經(jīng)年則繁衍成林。國舅奉詔疏浚娘娘河,得知這里有“仙棗”落地即酥,急忙獻于皇帝,得“百果之王”、“棗中極品”御贊,定為貢品,年年朝貢。今日之盛況,僅僅是樹的繁榮么?更多的是根脈積淀所致吧。
那年,有幸和三五好友結(jié)伴新疆之行,先是在交河故城領(lǐng)略了公元前5世紀由車師人創(chuàng)建造國都,堪稱"世界上最完美的廢墟",全城象一個層層設(shè)防的大堡壘,人行墻外,像處在深溝之中,無法窺知城垣內(nèi)情況,而在墻內(nèi),則可居高臨下,控制內(nèi)外動向,城中布防,也是極為嚴密的,可見建造者的高超構(gòu)想。從大道兩側(cè)高厚的土垣,抑或是垣后縱橫交錯分割有序的營房、居民、紡織、釀酒、制鞋等黃土建筑,不難想象往日的旌旗獵獵、商賈云集輝煌和繁華。驚嘆之余,不免惋惜這絲綢之路上的天然關(guān)隘竟沒有一片綠蔭?是連年戰(zhàn)火的摧殘還是人為的造就?至今仍疑惑重重。總是覺得沒有樹木的城池宛若沒有根的飄萍,只剩下滿目瘡痍的悲壯是其必然。
好在跋涉過鳴沙山的沙漠后,我們進入了一片沒有盡頭的林帶—木壘胡楊林場。胡楊是一種生命力極頑強的原始樹種,素被人類譽為抗擊沙漠的勇士。走進林間,撲面而來是一種原始的氣息,會讓你感受到一種原始生命的律動乃至熱血沸騰,鐵干虬樹,龍盤虎踞,外表粗獷,向天而歌,蕩蕩大漠中每一株挺立的胡楊都有著不屈的靈魂,的高貴在于不畏嚴寒風沙,依然故我,用生命展示自己的倔強。據(jù)說胡楊的根脈異常發(fā)達,且從根部萌生幼苗,對鹽堿有極強的耐性,根系扎地下二十多米深,方圓達百米,難怪沙漠探險者中有“到了胡楊就找到了生存希望”傳說,果然不虛。故而,再多的贊美都顯得多余了,還是大口地撕著烤羊腿,大口地喝著新疆烈酒,無拘無束的嚎兩嗓搖滾來勁!
好長一段時間,沉浸在對家族文化的思考中,于是,借來滄州名門望族,賈、戴、王、劉、張、宮、呂、遲八姓的族譜沐手展讀,書香怡人。唐朝名相賈耽歷三朝,政績顯赫,《海內(nèi)華夷圖》和《古今郡國縣道四夷述》聞名遐邇,被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譽為“國之柱石”,澤被后裔,不乏名人;明朝兵部尚書戴才、清朝戶部尚書戴明說家族,名宦濟濟,文武齊備,可謂“簪英世家”;清朝康熙進士、翰林劉果實為代表的集北頭劉氏家族,秉持清明家風,名動朝野;晚晴名相張之萬、張之洞兄弟德藝雙馨、忠良報國,創(chuàng)家族之鼎盛~~與名賢默默無言的相互注視,意在探尋家族根脈傳承的真諦。每每打開家譜,端詳著宗派世系圖表就會生發(fā)諸多聯(lián)想:這層層疊疊、枝枝葉葉不就是樹根脈么?
想想世間萬物,苗木之無根脈則枯萎,人之無根脈會夭折,家族之無根脈將難傳承,上升到一幫一國若無根脈便呈 膏肓之象,枝葉凋零,顏色盡失。
根脈,對樹是不倒不朽的基石,與人是血液里流淌的風骨,涉及家族是代代傳承的家風,延至國家民族就是性命攸關(guān)的“精、氣、神”。
顯然,這根脈,一邊扎根泥土汲取大地之源泉,一邊采集上天之精華凝聚成不變的信仰—這不就是國之魂嗎?
作者簡介:張春景,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河北省作協(xié)會員,正式出版散文、報告文學(xué)個人專著四部。河北省南皮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