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化蘇村
2016-09-26 13:21:49
作者:徐南鵬
德化蘇村
徐南鵬/文
很久了,我不敢去觸碰相關的文字,或者用文字去觸碰他的名字。德化的朋友一年前就約我寫一篇文章悼念良碧,我不敢動手。他筆名蘇村,很樸實的名字,知道他的人肯定不會太多。但很多德化人知道,特別是德化這些平日里玩文字的人。多和少,其實沒有太多區別。對于一個生命個體來說,多是多到什么程度,少又是少到什么程度呢?這誰也說不上。我剛才坐在辦公桌邊,又想起這個名字,或者不是說名字,而是記憶,是我和他的一系列往事,我起了動筆寫這篇文章的念頭。
用這樣的文字來放下一段記憶,不知是為了生者,還是為了逝者,或者兩者都有。用文字來取暖也好,觸碰也好,總是覺得有些冷,像是觸碰一個逝去的人的臉,而文字總是輕的,輕得像一根羽毛,絕對重不過一片晚霞。
相聚的時間其實不多,因為我離開德化的時候,年歲還不算大,只是節假日回鄉,安排那么一天中的一頓飯而已,有時也不是吃飯,是到他家去,幾杯茶而已。他大多是微笑著,很平靜的樣子,慢慢地說話。他的生命體里一定有一團火,這團火應該也是很爆的,但一定是被什么扣住了,只是在爐子里燒燃。大多時候,我們都坐在屋子里,想也沒想到是不是要看一眼煙囪。現在,我想象一下,那里曾經有很濃的煙冒出來,一點一點地被天空吸進去了。我們看見的,大體是那個人的夢想,說理想也好。
有一次,他是很開心地大笑了。我和他走在街上。從原來的縣電影院那條路走過,他說起德化報的舊事,說起德化報副刊的事。有一張縣里的小報,常年有一版副刊,用于發表小說、詩歌、散文,真是讓人開心呵。他說著就笑了起來,點出一群人的名字,有幾位我認識,有幾位我也不認識,從他嘴里說出來,一個一個名字都帶著很濃很濃的情感,生脆生脆的。他從來沒有那么開心,或者開心的時候我沒見過。像園丁,或者是一個小菜園的主人,看著一園子的青蔥,忍不住笑起來的那樣。
有一個春節,我們約了去山上,金液洞,在我老家的一座山。早些年,我請福建省著名書法家、作家朱以撒先生題了一幅字,我弟弟把它刻在山上一塊石頭上。我的本意是,德化是要有文化內涵的,應該有一些文化的符號在,特別是在山水之上,多一些這樣的名家題字,對于提升一片山水的涵養是有幫助的。良碧想必是同意我的想法,欣然同意走一趟。早起出發的時候,讓我格外意外的是,他約了好幾位德化的寫手。一次個人的行走,在他手上,變成了一次小小的筆會。我著實從心底里感謝他,也為他這份心意感動。到了金液洞,大約是前一天晚上下過雨,山林里掛的都是水滴,衣服褲子都打濕了。我對那片山水有與生俱來的情感締結,吃點苦頭不算什么。于良碧來說,這份辛苦是額外的。他二話沒說,陪著我東看看西看看,有許多地方,是在此前我自己上山都沒走過的。就在前一晚,我喝高了,腦子里暈乎乎的,哪里有多少文思?良碧心胸的寬處,在這時顯示出來了,我說幾句胡謅的話,他也當詩了,并給予很真誠的鼓勵。我還請我大學同學,福建書法家,著名治印人卓繼輝先生寫了一幅字,“清風撲面”,在刻石的時候,石工把它搞反了,寫成“面撲清風”。良碧兄也說好,稱之別有韻味。我也大體能夠想象得出他說的意思,一座山像一艘大船,犁開黎明,山巔上站立的人,不正是面撲清風嗎?在一個有內涵的人那里,山水的靈性更完全得以呈現。后來,我收到一份德化報,副刊上刊發了幾位朋友寫的金液洞文章。不是多大的文學盛事,但為了一座山水,大家表達了作為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子的感激之情,同樣會如字鐫刻在心碑上,所不同的是,我還多得到一份良碧心意的溫暖。
我還沒有開始動手寫文章,良碧已經是有些成就的人了。所以,當我父親帶著我,去尋訪良碧的時候,我在心里是把他當作一個目標,作為一名老師,來對待的。那是80年代的一個晚上,他住在當年德化城關城郊的一座大房子里,大房子不是他自己的房子有多大,而是住的人家多,房子造得挺大的。二樓有回廊,木制的,洗得很干凈,露出淡黃淡黃的色澤。良碧站在回廊里,和我父親說著話,他手上有一本厚厚的稿子,方格紙,綠色的,有現在的A3紙那么大。他說,那是他改寫的一個劇本,泉州一家刊物要用。我看著他,一張閃動著青春的臉,飽有夢想,有無限可能的正在攀爬的身影。別人是不可能知道的,那幅景象,恰恰是在我內心注入過動力的。之后,我一直把他,還有德化寫詩的周永強先生,視為我的師長。我走多遠,心中對他們的敬意,從來沒有改變過。
文字是輕的,尤其是面對生死的時候。寫下這些文字,以其說是對逝者的追思,不如說是對生者的撫慰。
2015.9.11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