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精神葉葉柔,雨晴香指醉人頭。石家錦帳依然在,閑倚狂風夜不收。”這是唐代詩人杜牧的《薔薇花》,不僅惟妙惟肖地描寫了薔薇花的形,而且恰如其分地寫出了薔薇花的神,令人拍案叫絕,回味悠長。
農(nóng)村長大的我,特別喜歡野薔薇。小時候喜歡薔薇,不是喜歡它素雅的花朵,而是癡迷它的嫩頭,折取枝頭的一小截,只一掐,就脆脆地斷了,三下五除二撕掉深綠的外皮,塞進嘴里就是甜絲絲的美味。那時,物質(zhì)極其匱乏,小孩的零嘴也是少之又少,對于貧窮人家的孩子,摘些野薔薇頭吃,就心滿意足了。
野薔薇一般生長在比較偏僻的一隅,嚴冬來臨,它們赤裸裸地任憑嚴霜冰雪的肆虐, 而不咳嗽或呻吟一聲。春寒料峭,它們悄悄地積蓄能量,潛滋暗長。當杏花粉、桃花紅、梨花白、菜花黃的時候,野薔薇不經(jīng)意間有模有樣了,不再是赤貧之類的囊中羞澀了。那長長的枝條雖有柳枝的溫柔,但長滿了尖銳的刺,讓人望而興嘆。哪個孩子也不會折取薔薇的枝條來編制帽子做游戲,除非你是銅頭鐵鑄,不怕刺兒扎。即使是豬羊也不招惹它,刺破了鼻子自認倒霉,保險公司不會理賠的。刺兒無形中設(shè)置了一道屏障,成了薔薇的保護神。免受了人和家畜的侵害,薔薇無憂無慮地生長,光光的枝條仿佛一眨眼就是楚楚動人,風姿綽約的少女,原來稀疏的地方,綠葉葳蕤,變得密不透風了。農(nóng)家菜園旁一般栽一排薔薇,到了暮春,就是一道柵欄,防止雞鴨和家畜糟蹋菜園,效果出奇得好。
小孩的嗅覺、觸覺是靈敏的。上學路上,也許是薔薇故意勾引孩子,用刺絆住了孩子的褲腳。孩子趕緊轉(zhuǎn)身低頭輕輕地移走帶刺的枝條,一股清香鉆入鼻子里。一支支綠中帶紫的嫩頭在風中搖曳,仿佛是在向孩子招手。孩子們心領(lǐng)神會,立即召集一幫小伙伴前來采摘,享受這天賜的佳肴。他們知道適可地掐斷嫩頭,嫩頭可以再發(fā),不影響薔薇的生長和發(fā)育。薔薇這種無私奉獻、自我犧牲的的精神令人欽佩,讓人感動。我們農(nóng)村孩子,禮拜天一般就放牛。端午節(jié)之前是不禁山的,養(yǎng)草山可以自由放牧。我們是野孩子,沒有課業(yè)負擔,把牛攆到半山腰,就解放了。接下來首要任務(wù)是尋找薔薇,掐嫩頭。我們分組行動,由于輕車熟路,哪里有薔薇,我們了然于心。但有時頭年秋天砍荒草時薔薇被順帶砍掉,就會撲空。不過,山上野薔薇較多,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估計都有收獲。一人站在高高的石頭上吹口哨或用手窩成喇叭狀高聲叫喊集合。大家滿載而歸,樂不可支。我們不急于分配,也不急于食用,一般是打撲克牌、跳房子、瓦石子、或甩石塊遠近來較量個輸贏,優(yōu)勝者多分。得勝者的神氣不亞于打了勝仗的將軍,昂首挺胸,自豪自信。往往優(yōu)勝者次數(shù)多者,就是孩子王。除非有更厲害的打敗了他,才城頭變換大王旗。一些女孩在采摘嫩頭的時候也順帶摘了幾朵薔薇花,裝飾自己。
野薔薇花在花的家族里不受待見,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和青睞。因為它出身低微,生長在貧瘠的土壤,盛開在荒涼的山野和寂寞的籬邊,是鄉(xiāng)巴佬,屬于下里巴人。但它們在自然環(huán)境下生長,吸天地之靈氣,納雨露之精華,開得活潑,開得精神,開得自信。它們?nèi)缟钤谏鐣讓拥霓r(nóng)民,簡單生活,不張揚,不顯擺,不炫耀,踏踏實實過日子。
野薔薇花朵逐漸變大,顏色逐漸變淡。它們是牡丹、芍藥的濃縮版和袖珍版,但從不和花王、花相爭寵,心甘情愿做百花的陪襯,毫無怨言。野薔薇不像桂花那么香氣濃郁,而是不濃不淡,如濃了些許就嗆人,淡了一些就無味,是剛好的那種,幽香淡淡,絲絲縷縷,深吸一口,沁人心脾。野薔薇的花的顏色不像月季、牡丹、芍藥那樣的紅艷,而是素凈淡雅,增一份則太妖冶,減一份則才太呆滯。小女孩斜插在頭上,一路小跑下山,那薔薇花像振翅的蝴蝶,翩然起舞,成了一道流動的風景。身后銀鈴般的笑聲也許是對薔薇的贊美吧。
我們小屁孩不懂得憐香惜玉,無聊的時候還去糟蹋薔薇。薔薇的花苞被幾片花萼緊緊包圍,豌豆點狀的殷紅張望著外邊的世界,探著頭欣賞身邊的風景。不幾日,花苞偷襲成功,掙脫了束縛,呼啦一下綻放枝頭,為春天增光添彩。我們把花苞在石頭上碾碎,試圖提取紅色的顏料,可令我們大失所望。薔薇只可欣賞,不可把玩,更不能褻瀆。那殷紅的碎片是胭脂淚珠,仿佛是對孩子們的天真無知而流淚。少不更事,也許薔薇會原諒我們的傻和癡。
我吟著"朵朵精神葉葉柔"的詩句,仿佛又回到從前與薔薇的交集,感謝薔薇給我童年生活增添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