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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育民先生

池州非同一般。古樸悠長的青陽腔、貴池儺、東至文南詞、石臺目連戲,在皖南大地上演繹著千年來的生旦凈末丑;照遠又照近的地藏王佛光,令一山生九華的沃土詮釋著人性的大愿;最粘骨貼心的要數秋浦河了,那流淌著詩歌的清澈曾經滌去我出生的胎液、洗卻我成長的泥污……從軍廿載,盡管幸運于和平年代,遺憾沒有經歷硝煙的血煉,但戰爭之外的浪漫體味依然存在于內心的時刻。多年之后,回歸池州,我由衷地感喟:故鄉啊,您是我生命不可或缺的地方。
我今日之所以能夠以文為趣,與父母的深愛、故土的文淵、池州的詩情,有著必然的基因存在。還有,眾師者的教誨與導引,恒定著方向、催發著力量。丁育民先生,正是此眾中的重要恩師。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一天,剛入高中一年級的我與學兄光子一起去報社拜望丁育民先生。當時,報社在主城區長江路與秋浦路交叉口、新華書店對面的繁華地段,一塊不大的牌子上黑底白字地雕刻著時任縣領導、書法家江文平先生的報頭題字“貴池報”和標宋體的“社”,便劃定了一個文氣十足而又神圣的地方。貴池當時隸屬安慶,1988年復設池州地區,《貴池報》也便改為《池州報》。進門時,有點謝頂但年歲不大的門衛嚴肅地詢問我們兩個毛小伙子找誰?光子老道地說是“丁編輯”。“是丁育民嗎,他在上班。”謝頂的中年門衛立即有了好臉,扔下完全還能再吸幾口的煙頭,順手一指,“那,從里邊的大鐵門旁的樓道上去,三樓經陽臺走廊進門左拐的第一間屋,就是……”之后多年,即使與謝頂的中年門衛熟悉了,他還是那么詢問還是那么指路,所不同的大概就是丁育民先生或“在上班”、或“才來”、或“在開會”、或“剛出去”之類的動態描述。他真是個合格的門衛。
貴池報社是三層青磚大樓,遠看有蘇式建筑的風貌。一樓是印刷廠,什么時候來,都是“咵噠——咵噠——”的印刷聲響,卻聽不出半點噪音,反倒夏日清涼、冬季溫暖,生息味兒很濃。二樓有一個大大的字庫,成千上萬的鉛字在一個又一個方格里整齊化一,時刻等待著熟練的撿字員撿出它們去排成文字的墨香,成就天下閱讀——丁育民先生曾領我去過字庫,至今不知他意在何為?我一直覺得他是在讓我認識漢字的重量。他請求撿字員撿出我的姓名并送給了我,三個五號黑體鉛字,用線繩捆在一起當私章用,很在同學圈里牛了一陣。三樓是編輯部辦公區,樓道中分著兩排房間,很長,光線略有灰暗,便顯得低矮。
光子來過,路很清。他敲響了與門衛說得一致的第一間房門。門的中間靠上的位置上釘著一個大大的藍色布袋,是報社獨有的信箱——十多年后在部隊任報道組組長,我也學著做了一個,很實用:人不在時,報紙和信件都會穩妥地放在里邊;若在里邊工作,也不會因送報紙的通信員進來而打斷思路——“請進!”屋里傳出一聲與貴池當地“小北京”普通話有著明顯區別的聲腔。推門進去,一位清瘦的先生將舔好的紅墨毛筆插進瓶里,他推了推眼鏡,“你們怎么來啦?沒有課嗎?”他一手將桌上一大疊稿子放進靠墻的一個鋼絲方籃里,一手拉過后邊的一把靠椅,“坐,坐。”他又要去倒水,被機靈的光子搶了個先。他坐回“吱吱”作響的藤椅上,啟下眼鏡,右手向后捋了兩把頭發,我看到了不少開始花白。光子在給他續水時說:“丁老,這就是小阮,阮德勝,寫散文詩的,很有才氣。”
“丁老好!”我站起身,隨著光子的叫法怯怯地喊了一聲。他那時才五十出頭,心想喊“丁老”是不是有點過。其實那時報社的小青年甚至他的同齡人都稱他為“丁老”了,既是對他是報社老桿子的描述,又是一份敬重。也就是從這年秋天開始,我一直稱呼丁育民先生為“丁老”。
“好,好。”丁老再次站起來,伸出手。我雙手握上,他的手有些涼,應該是我緊張得過熱吧,畢竟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報社編輯老師。
記得,我當時恭敬地遞給丁老一章關于殷匯老街的散文詩,他看了兩眼,很快便抬起頭——這與后來在北京出版社遇到閱稿無數的知深老編一樣,再長的稿子,一打眼,有多粗有多長便有個八九不離十,再翻翻中腰和結尾,基本上就有了定性——實在是一時不太適應丁老的口音,他的鄉音很重。很快讀到他的著作《李白游秋浦》,得知他是江蘇宜興人。加之我的激動,初見丁老只聽進一個關鍵詞:格調。他說“文學是要有格調的”。聽是聽進去了這個詞,但內涵我卻琢磨了二十余年,直到有一天在西安的夏夜讀下韋莊《送李秀才歸荊溪》一詩:“人言格調勝玄度,我愛篇章敵浪仙” ,觸類旁通地有所悟:格調是作家和作品的文學夢想與高尚品格。
實在是下午都有課,我和光子匆匆離開了報社趕回學校,丁老沒有挽留,他將我們送到樓梯口,“有時間就來吧!”這是他的告別語。與他往來二三十年他都是這樣:見面了說,“今天怎么有空來了?”;告別時說,“有空來坐坐!”日常而質樸,仿佛鄰里之間,絲毫沒有雕琢和客套。
光子正在主持秋浦風中學生文學社,丁老欣然接受“顧問”之邀,并且在第一期社刊《秋浦風》面世幾天后,《貴池報》副刊便選發了一組作品,我的散文詩《夏日的晚霞》在“春風杯”全國青少年文學大賽中獲獎的消息也同時刊發,這對我們這班文學少年是多大的鼓舞啊,無語可表。第二年,我接任社長,報社記者胡章水先生給我做了專訪,丁老又不憫版面刊發了《小荷才露尖尖角》,足見他對文學社的支持和對我的關愛。
有了初次見識和光子對丁老“人很好”的推介,我很快就褪去了那種由文至人的“怕”。隨之,順著自己對文學的狂熱,幾乎一天一章甚至一天幾章地創作散文詩,寫好后就工工整整地抄好寄給丁老。可是將近大半年的時間內,眼看著文學社骨干的作品四面開花,翻爛了學校的《貴池報》也看不到我的鉛字。急得一個冬天幾次上火,于是這邊才交上期終考試最后一門的政治試卷,那邊我就跳上客車進城到了報社。
丁老見到我,“放假啦?”
我點點頭。
“考得還好吧?”丁老扭頭到抽屜里翻出一摞子稿子。
“差不多。”我說。
“學習跟寫文章一樣,不能差不多,差不多就是差得多。”丁老笑著說,“我出去一下,你先坐會兒,看看我給你改的稿子。”
丁老出門了。我伸手在他搭腿的舊褂子里暖了暖。我大致翻了翻那摞稿子,發現全是我大半年寄來的,再一頁一頁地細看,我大為吃驚。每件稿子上都有小楷毛筆朱批,小到一個標點和錯字,大到作品主題的“三性”,有改動,有批語,勝過語文老師的作文批閱。我看得心服口服,也滿臉火燒,盼著丁老回來,趕緊離開報社。
等了好一陣子,丁老才推門進來,他脫下有些發黃的紗線白手套,“哈”了幾次手,之后又搓了搓臉,“今天真夠冷的。你不冷吧?”
外邊有太陽,也有風。
“還好,”我讓開丁老的位置,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你這些稿子,沒有及時退給你,考慮到你老接到退稿信,會影響學習。”丁老盯著我說,“應該說,有幾章寫得還是不錯的,改改也能上版,之所以沒有給你發表,你還年輕,又在上學,不宜這么快上稿,我故意壓壓,你能理解不?”
我點點頭,其實不理解。
“稿子你拿去再細細看看我批語,對照一下當時寫作的想法,會有幫助的。”丁老遞給我一本《泰戈爾散文詩全集》,“你看會兒書,有個稿子得馬上改改。”他抓過筆,開始工作,很快進入狀態,見他時爾用筆端頂著下巴,時爾奮筆疾書。也難怪,作為當時安徽省唯一縣級小報副刊編輯,沒有這種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付出,怎能被省報紙副刊研究會推為“名譽會長”?
我無心看書,幾次都想告別,實在不忍打斷他。
好不容易,等到丁老放下筆、直起腰。那時吃飽飯轉背就餓、正在長身體的我,早想好了要到在燒堿廠工作的小舅食堂里蹭紅燒肉吃去。可我正要開口,他說:“走,跟我回家吃飯,你小子有口福,菜場上正好有人賣野兔。”
原來,丁老剛才出門是去買菜,又送回家,告訴阿姨中午有客。可想,打一見面,他就準備我去他家吃飯的。
不敢拒絕丁老,出了報社,我坐上他的28式高架自行車,南拐長江路,穿過西街,上了翠微路,進到大修廠,在一排紅磚紅瓦的平房旁下來。阿姨聽到聲音,掀開厚厚的門簾,一股暖氣迎進了我們。阿姨又進廚房做飯,丁老給我泡了杯茶,我挨著他坐到沙發上,他問了問我的家庭情況,我一一回答。飯點上,他的兒女也都回來了,每回來一個他向我介紹一個。吃飯時,我小心著嚴格的家教:小孩不上桌。丁老便拉著我在他身邊坐下,他的兒女卻夾著菜在一旁。阿姨的廚藝很好,紅燒兔子肉辣辣的,很下飯。丁老一個勁地勸菜又夾菜,我不敢多吃,他夾多少我吃多少。依我的飯量和好菜,甩個三碗飯不是問題,可我看他家電飯煲不大,吃完一碗也只添了半碗——打小家庭教導:在外做客不能刮人家鍋底——我做禮說吃好了,丁老也沒有再堅持。
阿姨不讓我收碗,我就有走的意思。丁老出門開了自行車的鎖,要送我,我說不用,自己曉得走。
丁老拍拍座凳,“上來吧,我送你去車站。”
我只好又上了車。
丁老騎到秀山門時,剎住車,讓我下來,他將車交給我,“你等會兒。”他跑著往紅光菜市門邊去了。
街上車不多,正午的太陽與細風干著架,不分勝負,一會無風又暖和,一會兒來風又冷起來。車子扶了不一會,手就有些吃不消,我左右來回地倒著插到口袋里,方才好些。
好在丁老很快就回來了。他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邊正冒著熱氣。他將袋子遞給我,又接過自行車,“你做禮,沒吃飽吧?快趁熱把這兩個包子吃了。”
我再次坐上丁老的自行車,沒有吃包子,內心比包子還熱乎。原來丁老早已看出一個農村少年成長的需要,不僅僅是身體,更重要的是對禮教的維護。
到了車站,他還要進去給我買票,其實我沒有打算回家,我要去小舅廠里,于是竭力推他回去。
“那好吧,路上小心。”丁老上車,突然又支下腳,回頭對我說,“你還小,寫東西以后有的是時間,學業不能耽誤了。”
丁老的買的兩個熱包子進肚,真正飽了。
轉業回到池州,我與陳耀進兄說到此段經歷,他卻“不以為然”,原來此類好事落在他們身上不是一次而是多次,他進而還說,丁老喜愛的文學后生不僅與本人交情至深,與他的夫人、子女都成朋如親。
我聽進了丁老的“勸”,自我地對文學有了減熱,典型的例子就是配合學校暫停了文學社的事務,更多地時間投入到學習之中。每有新作,我還會第一份寄給丁老,每次進城都要到報社轉轉。丁老也就在這個時候,開始給我發稿。要知道,那時候的報紙只有四開大小、一周三期,副刊的“九華”和“杏花村”有時一月才輪到一版,版面的金貴可想而知,同時那是個文學有面子的時代,我每一塊“豆腐干”上報都無一例外地在學校掀起波瀾。
一九九一年,又是一個冬季在自然的交迭中到來。我決定“逃離”高考,大言不慚地要“攜筆從戎”。當我在很多老師和同學的疑惑中將這一決定報告給丁老時,他略作停頓后,說:“好啊!好鐵要打釘,好男要當兵。部隊是所大學校,你只要把當兵當著上大學,你的人生不會沒有精彩,況且你還有一支筆。部隊需要文學,部隊里也有文學……”這次,我才知道,丁老大姐、姐夫是紅軍伉儷,他也在1950年參加了抗美援朝,他好好地給我講了一通部隊生活和他所寫的部隊文字,實實在在地對我的綠色青春進行了一場預熱。
等我再來見丁老,是到縣武裝部換裝。那天,在和平路小街的武裝部換上一身寬大的作訓服后,我一口氣跑到報社。遺憾的是我沒有見到丁老,謝頂的中年門衛說丁老下鄉采訪去了要好幾天才回。不等我請求他,他主動要替我轉告丁老我當兵前來與他告別的事。我給門衛發了一根“盛唐”煙,這是打算見到接兵干部要用的禮節。
入伍的日子排在日歷上,撕一頁近一天。終于挨到十二月一日,凌晨五點我們便集結在池州碼頭,將乘大輪去武漢,再轉火車到古城洛陽的軍營。那天奇冷,霜像小雪一般,似乎也是在考驗著我們這批新兵。
我們進到候船室后,武裝部領導便不允許送行的親人進入。我家在鄉下,是頭天就住到城里的,父母送到公社就回去了,是哥哥一路跟到城里,當天他也回到另一個鄉鎮教書去了。來送行的很多是城市兵的父母們,他們都趴在候船室外的玻璃窗前朝里張望。我看見很多父母的淚水一線接著一線,他們還時不時地用手去擦拭因哈出的白汽成冰的玻璃。盡管我從離家到現在,沒有流淚,但此時我多想玻璃后也有我的親人。我不再去看玻璃窗……
我正在和同鄉談著接兵干部軍大衣的帥氣,忽然聽到候船室門口一種熟悉的聲音:“我來送送我的一個學生!”我扭頭一看,是丁老。他穿著厚厚的棉衣,灰色的毛線圍脖罩住了半張臉。他正在跟武裝部的大個子耿部長說話,我想站起來卻又怕接兵干部訓斥。
耿部長客氣地將丁老引入候船室,并走到與幾個接兵干部站著的隊列前,他大聲地問:“雙橋的阮德勝在哪里?”
我舉了一下手,耿部長、丁老都看見了。耿部長向接兵的高參謀簡要介紹了事由。高參謀也說了說,他們已經關注到會寫作的我。
“丁老……”我一時找不出話來。
“好好干,我等著你的喜報。”丁老走到我身邊,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他從懷里拿出五本紅色書籍遞給了我,“我們當兵時都要立志做毛主席的好戰士,這套《毛澤東選集》你帶著,有空好好讀讀。毛澤東思想是不朽的,毛澤東的文筆也是蓋世的。”
我接過書,“謝謝丁老!”
此時,船到了。接兵干部開始整隊、點名。丁老再次拍拍我的肩,“記住: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我們開始上船,我看丁老依然和耿部長,以及地委、縣里的領導站在一起。
“進艙后,大家務必坐到自己的船位上,任何人不得出船艙!”高參謀在大聲地告知我們。
起先我不知為什么?因為這時候送行的親人們都允許到碼頭上,若我們出來告別,人集中到船的一邊會有翻船的危險。
我是第一次坐這么大的輪船,有新鮮感。這時,高參謀進到我的船艙,“阮德勝,船馬上開了,你出去與你的老師告告別吧!”
我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連笑容都沒有的高參謀人情味如此之濃。
我立到船舷上,除了接兵干部,只有我一個新兵。江風硬硬地拍打著臉幫。我顧不得冷,雙眼探照燈似地很快找到了丁老,他在朝輪船里張望,風將他的圍脖一端吹得一飄一飄的,他也幾次在用手去撩被風吹散而擋住眼瞼的花發。
“再見了,丁老!”我揮起手臂,突然大喊一聲,嚇得身邊一位接兵干部朝我瞪了一聲。“丁老,再見了!”
丁老也看見了我,也揮起了的手臂,厚厚的棉衣扯著他,看上去很吃力。
船開了,我轉身進艙,發現臉上有了淚水——這是我從軍路上唯一的淚。
軍旅的火熱對接了我滾燙的理想,不忘丁老厚望,我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毛澤東選集》,古有脂評紅樓、金評水滸,我要來個“阮評毛選”,在讀到每篇文章時都寫有眉批和感想,成了笑話,但足見青年之銳勇。新兵連的三個月,我寫下了四十多章散文詩。幾乎寫幾章發幾章給丁老,很快《綠色的感覺》《問候池州》等作品得以刊發。凡有短章見報,便能很快收到丁老寄來的樣報。丁老寄的樣報,每張都要用毛筆簽上大名和日期并蓋上副刊的公章,供作者留存紀念——這是我接觸到的很多編輯老師中的獨有。
有一天,政治處黃干事專門來到新兵連,將正在進行班隊列訓練的我“請”到會議室。他問我家里是不是有親戚在報社工作,我說沒有。他說有位叫丁育民的編輯,但凡有我作品見報,他都給機關政治處寄一份報紙。他說:“部隊機關大院都知道我們新兵連出了你這個‘戰士作家’,首長很關心,你要繼續努力,盡快成為一名部隊所需的合格軍人、優秀作家。”多年之后,我接手政治處宣傳干事,丁老當年寄的樣報還裝在一個藍色文件盒里,我很想取出來自己保留,想了想還是沒有,希望后來有人再看到它們,會想到一位編輯對一位軍人成長的關愛。
當兵的那些年,部隊不斷地派我到西安、洛陽、北京學習,期間黃干事語重心長地向我低語:要學會寫新聞,這是一條成長之路。言外之意我懂:報道員好提干。就這樣,我暫時放下文學創作,專攻新聞,也就少了給丁老寄稿。再后來寫長篇又不適宜報紙刊發,似乎與丁老斷了聯系。
大概是一九九三年,我專程回到池州,還是在大修廠的紅房子里找了丁老的家。他不在家,他的小兒子丁向真熱情地招待了我,我便將想加入池州作家協會、準備報考正在開始招生的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向真兄二話不說,開車領著我找到時任作協秘書長方雪松,特事特辦了我加入作協事宜。如此順利,我清楚,其間最大的作用是向真兄說的“德勝是我爸的學生”。
一晃又幾年過去,每當有所謂的“文學成績”時,都會想到丁老,可偶爾回鄉探親,又打消去看丁老的計劃,原因總是想寫出一部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去見他,但對于丁老何時退休、身體如何、新居何處……訊息不止。這個時間,一直等到2009年我的長篇小說《父子連》問世。
在同學、戰友、已轉任報社記者江志的聯系和陪同下,我們在三九的第二天去看望丁老。此時,丁老已遷居在秋浦影劇院后的家屬樓里。我們在劇院門前又遇到了詩人芮武,得知是去看丁老,他一臉遺憾,說真是有事,要不一起去看老人家多好啊!他也是丁老的學生。
拐過劇院,有一片菜地,一排排黃煙白在寒冷中犧牲著最外的焦黃保護著內在的清白。
“在這兒呢!”一聲我熟悉的宜興貴池普通話從上而下。
我抬頭,看到丁老打開著四樓的窗戶,竭力地將身子伸出來朝我們招呼。
“丁老!”我大聲回應,“您快回去,天太冷。”
我開始往丁老的樓上跑,一口氣跑到五樓,過了又下來,丁老正好開門,手里拎著兩雙布拖鞋。屋里很暖和,丁老在忙著倒茶,我和阿姨說話。阿姨的頭發全白了,她大病初愈,我說小時候到家里吃過她做的紅燒兔子肉,她笑笑說不記得了,說那時候到家吃飯的學生很多。
這次,我做好了丁老責怪我多年不聯系他的準備,但丁老只字不提。他見我們不抽煙,就剝糖塊。糖塊是水果味,又甜又香。我詳細地向他匯報了我的成長和創作,他聽得很高興,幾次說“老頭子就知道你這個雙橋小子會有大出息”。是的,丁老稱自己為“老頭子”。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在家稱父親,也是“老頭子”。
“老頭子退休卻沒有閑著哦,”丁老搬出他近些年出的作品,一部又一部簽名送我。有《江南奇觀大王洞》《秋浦風采錄》《走進九華圣境》,有《千載詩人地》《李白與九華山》《丁育民小說選集·柄夢湖上的霧》,還有一本《千古杏花村》才是校本樣書,連封皮都沒有,也送給了我。我注意到他在簽書送我時用“德勝吾友”,我汗顏難當。他還拿出他為小孫子拍的很多照片,其中有一張發表上《安徽日報》周末上,畫面是孩子騎在一個大西瓜上,題目叫《西瓜比我大》,很生趣。那天,丁老還支起照相機,給我們拍照,不久回到部隊收到他寄來的四張照片。
丁老還低聲對我說:“老頭子在搞個大東西,你北京熟悉,到時候出版可能還要找你喲。”以丁老的名氣和文筆,他的作品出版怎會有問題,我滿口應下。
也是在這年,安徽省作家協會、安徽文學藝術學院聯合授予丁老“安徽省(首屆)老作家文學貢獻獎”——實至名歸。
我比什么時候都想再在丁老家吃頓飯,一定不做禮,一定吃好吃飽,可又怕累了阿姨,便邀請丁老和阿姨到飯店去。他說:“上了歲數,不方便了,你們來,老頭子比吃什么都好!”
又過了幾年,轉業回到池州,又恢復了與丁老持續的聯系。有一次他短信讓我去他新搬的水木清華小區一趟,他體諒眾人的忙碌,很少有這個要求。我想必定有事,便匆匆趕往。見到面,他開門見山地拿出厚厚一摞書稿,說:“這回你真得幫助老頭子了,這書,幾個出版社不敢出。”受黨教育一輩子又幾十年工作在黨報的丁老怎么會寫出版社不敢出的作品呢?我在翻書稿,丁老在旁邊解釋。這是一部三十多萬字的人物傳記,傳主是全國政府參事楷模郭崇毅。問題出在作品將郭崇毅定位為:“最早向中央反映安徽農村包產到戶情況的人”,這個似乎成了出版時可能視為的“政治問題”。我一時無措,但我相信丁老,更相信丁老的判斷。我說此書必須交付國家級出版社,因為他們對此類問題把握得會更準。但是后來我聯系過幾家社,他們都“不敢”,倒是兩個書商愿意“自費出版”,我實在不愿意丁老泣血作品成為商人“兩頭吃”的工具。丁老的這個忙――他平生頭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的請求――我沒能幫上。好在,丁老的作品很快引起國務院、省政府參事室的重視,兩級參事室主任作序,于2015年開年之始在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了卻了丁老的心愿。不識丁老的《隨筆》總編謝日新先生讀完作品后,即興賦詩:“只緣華夏好山河,俊杰英烈折腰多;九死不悔求真理,三次上書歷坎坷;無韻離騷廿載著,有鋒干將十年磨;丁公揮動如椽筆,要留人間正氣歌。”成就了一部作品的光芒。
丁老今年八十有三,實在耄耋。丁老不老,他七十歲學電腦換筆創作,他八十歲玩手機微交友,他九十歲……我完全相信,他九十歲還會給我們驚喜,因為他又在創作一部大作品。
一方地域,有丁老這樣的學者,不會丟了歷史,不會斷了文化,因為他的生命已經圓融在熱土里,隨時去承接每一份新的芬芳——池州幸運!
一個人生,有丁老這樣的恩師,不會迷失方向,不會枯竭力量,因為他在每一個坡下停留,隨時去推動爬行的車輪——我,三生有幸! 
                                                                                                 二〇一七年四月九日作于星河齋
 
作者簡介:阮德勝,網名王家孬子,男,安徽池州人。1971年出生,1991年入伍,2012年轉業。曾就讀于第二炮兵指揮學院新聞干部班、魯迅文學院第十四屆高研班、解放軍藝術學院藝術碩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理事。安徽省文學藝術院第四屆簽約作家、深圳市大道文學院首屆簽約作家。
1987年開始創作,先后在《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解放軍報》《中國作家》《清明》《解放軍文藝》《作品》《山花》《飛天》《青年作家》等報刊發表作品千余件,800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大富水》(上下)《一二一》《父子連》《儺神》、中短篇小說集《靚嫂》、隨筆集《血的方向》、散文詩集《紅太陽永不落》、長篇非虛構《黨校日記》等16部。先后獲中國當代小說獎、全國梁斌小說獎、浩然文學獎、中國人口文化獎、全國林非散文獎、孔子文學獎、全軍戰士文藝獎、全軍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評獎一等獎、江南小說大獎、鯤鵬文學獎等近80個不同規格的文學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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