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學倫:黃桷樹(外一篇)
黃桷樹
作者:盛學倫
在我家的院子里,有三棵樹,三棵都是枝繁葉茂的黃桷樹。因了這三棵母樹,院中的堡坎下、石縫中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黃桷樹苗長出來。這真是一種神奇的樹,平整而肥沃的土地中它不長,偏偏喜歡從石旮旯里鉆出來見人,還葳葳蕤蕤生機勃勃的樣子,著實招人喜歡。
水富有一個民間故事,說棕樹和黃桷樹本是一對逃荒的夫妻,某天,二人走到一石板灘,妻子黃桷樹餓得實在走不動了,就叫丈夫棕樹去討些食物來充饑。因怕丈夫拋棄她,臨行前就叫他發毒誓。棕樹誓言:“如果我尋到吃的不回來,那我就被千刀萬剮!”不想棕樹討得充饑之物,卻背信棄義吃了獨食,拋下妻子負心而去。癡癡地等待丈夫歸來的黃桷樹最終餓死在石灘上,變成了一棵黃桷樹;而逃出了死劫的棕樹最終就要忍受千刀萬剮的痛苦。老輩人說,這就是為什么黃桷樹喜歡生長在石縫縫,棕樹要被人一刀一刀地剮的原因。
黃桷樹確實是一種生命力極其旺盛的樹。小時候,我們趕橫江場,到四方碑梁子剛好一半的路程。四方碑的北面叫天車坡,南面叫滾木埂。這是兩個因明清時期皇木晉京而留下來的地名,這里有一方高近兩米的無字方碑橫臥在路旁,我們就經常把背篼放在碑上歇氣。碑的旁邊,就有一棵幾百年的老黃桷樹,長在光禿禿的紅石骨骨上。樹干粗壯,約需三人才能合圍。后來不知道為什么樹干上被火燒了個大洞。有人用泥巴把洞填滿,樹就像沒事一樣,照樣枝葉繁盛、亭亭如蓋,盤結的虬根一直延伸到旁邊的油菜地里。有人說,它的根扎得深得很,一直伸到了北面的枝橫溪和南面的橫江河,所以它才會立身貧瘠之地、歷經挖心之痛仍能堅強不屈地生存下來。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先人已作古,唯留樹與碑。
陽臺上的花又死了,我就栽了棵黃桷樹在那個花盆中。前幾天翻盆,發現其根系已是一大團。黃桷樹之所以易栽易活,跟它龐大發達的根系一定是有很大關系吧!所以我也相信老百姓說的四方碑黃桷樹的根子已串到了山腳下的河溝中。河不枯,樹不死,這才叫生命。接地氣,不畏貧瘠,任何環境下都可以努力堅強地生長。黃桷樹是我們生存、生活的榜樣。
我們辦公室曾經有一個小盆景,陶盆里置有一壁鐘乳石,石隙間種了一棵小小的盤根虬枝的黃桷樹,據說有十多年了。第一次見它,水盤里焦干,樹上一片葉子也沒有,樹枝光禿禿的,死了一樣。我舀了幾盅水倒在盤中,沒幾天,樹竟長出了嫩嫩的葉。
前年,我把院子里的小黃桷樹挖了幾棵帶回老家種,現在有一人多高了。當它長成參天大樹,我早已作古成泥,它們還正年輕。人和樹的生命,就是如此神奇的輪回,照應。
我在樓壩中學教過幾年書,學校門口有一棵大黃桷樹,好幾百年了吧。那是我們學校的標志樹,也被戲稱為風水樹。吃過晚飯,老師們聚在樹下乘涼,望著樓子壩、橫江河,還有河對面的橫江古鎮,有一搭無一搭地吹些散牛。學生們則喜歡爬在樹上,猴子一樣,找尋屬于他們的樂趣。
黃桷樹每年換一次葉。落葉的時間不固定,據說是什么時候栽的,到每年的那個時候它就要換葉子。換葉時間很快,枯黃的老葉還在風中飄,嫩黃的新芽就已經長了出來,不出一周就恢復郁郁蔥蔥、濃蔭蔽日的風姿。向家壩庫區的新壽老街大興號公路邊就有一棵很大很大的黃桷樹,這棵樹最神奇的是,換葉不是整棵換,而是臨江的一半先掉,然后才是臨路的一半掉。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原因。這棵當地居民心中的神樹,后來因為電站蓄水不知被移栽到哪兒去了。不知它是否還安好。
樓壩古渡的拜臺旁邊曾經有一棵大黃桷樹,老態龍鐘的樣子,幾百年來守望著過河的人來來往往。可惜1994年的一場大洪水,將它連根拔起,從此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好在拜臺上邊的石坎上還有一棵比它小得多的黃桷樹——已經有臉盆大小了,代替它成了古渡拜臺樓子口的標志性風景。它是老樹的子孫,還是老樹的轉世?生命竟如此輪回,有誰能說得清大自然的奧秘?
黃桷樹又名黃葛樹,學名大葉榕,是水富這樣濕熱地方常見的樹種。在我國南方多見,還是重慶的市樹。在水富的農村,特別是嶺上、埂上、巖邊,隨處可見黃桷樹,樹冠如蓋,四季常綠。因為修建向家壩電站,庫區的很多大樹都搬了家,其中有好些大黃桷樹進了城。所以在水富縣城,公園里,廣場上,道路邊,隨處可見大棵大棵的黃桷樹。雖然像一些農民一樣從農村進了城,被剪去了枝椏,但它們仍然活得很好,裝點了水富的市容,庇蔭了街上的市民。
如果水富要評選市花,非三角梅莫屬;如果水富要評選市樹,我想,非黃桷樹莫屬。
泡兒
泡兒是水富方言,我也不知道這個“泡”字寫對沒有。大凡農村長大的人,恐怕都見過、吃過。
最常見的是栽秧泡兒。栽秧泡兒的學名叫毛葉薔薇,最愛長在田坎上和熟地坎上。栽秧泡兒樹最多長到尺把高,周身都是刺,一蘢一蘢地點綴在田邊地坎,仿佛是田里秧苗和地里包谷的伴生植物。通常在莊稼要抽穗的時候,栽秧泡兒差不多就可以吃了。紅紅的泡兒,像花朵,一簇簇掛在藤上,裝點著綠油油的田野。大人在薅秧子或除包谷草的時候,小孩子們就可以到處找栽秧泡兒。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就是童年的味道。當然,摘的時候要非常小心,要不然就會被泡兒樹上的刺狠狠地扎幾下,很疼的。
黃泡兒的個頭比栽秧泡兒小,金黃金黃的,就像黃色的小花朵,隱在青枝綠葉間;樹則可以長到人把高,也是有刺,最愛長在林邊的草叢中,所以摘起來也很容易。黃泡兒最酸,是我吃過的最酸的一種泡兒。
烏泡兒喜歡長在溝邊。在我老家,前山是沒有的,好像只有后山新田灣和橋溝頭一帶的溪溝邊才有。烏泡兒樹比黃泡兒樹要粗要高要壯,也有刺,但不尖,相對來講是最溫柔的一種泡兒樹。烏泡兒是烏的,其汁黑紅,像紫藥水,微酸偏甜,是小時候吃過的口感最好的一種泡兒。小伙伴們割好了豬草牛草,再找一點烏泡兒吃,或者是帶回去給老人嘗嘗,那真是很快樂的事情。烏泡兒樹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其葉可作豬草,不像栽秧泡兒樹、黃泡樹等,除了泡兒可食,其它就一無用處。尤其是在寒冬臘月雪凌天,百草凋零,滿山枯黃,唯有烏泡兒葉可割格豬食的時候,我們對烏泡兒樹發自內心充滿感激。
還有一種白米泡兒,樹也長得比黃泡兒高大壯實,其枝綠中帶烏,其葉青中泛白,我想這怕就是它叫這個名的原因吧。白米泡兒與米好像沒有任何關系,味道倒挺不錯。
蛇泡兒,結在一種豬草上的紅果果,它是與前述幾種泡兒都不同的。度娘說,它的標準名稱叫蛇莓。是的,它的植株同草莓很像,只是藤更細,葉和果更小。未開花之前,它就是一種豬草,在熟地里常見。蛇泡兒的味道較淡,口感一般,據說是蛇的食物,大概這就是它得名蛇泡兒、蛇莓的原因吧!我們割豬草時常常看到它的藤蔓根部沾著一些口水一樣的水泡,有人說這就是蛇吐在上面邊的,所以我們割豬草時都不愛割它,怕蛇。同時也不愛吃,一方面是味道不怎么好,另一方面也是怕蛇吃過或沾過,惡心。
馬桑泡兒是我見過吃過的唯一長在喬木上的泡兒。以前在我老家,馬桑樹很常見,現在卻是很少了。我見過的馬桑樹都不高大,最大的也就只有小碗口粗細。傳說它曾經是長得很高很大的,本地的好多廟宇的柱、梁、檁都是馬桑樹。后來有個叫羅英的秀才,因為要解手,便把自己的馬拴在馬桑樹上,結果樹長得太快,等他解完手,馬都吊死在了樹上。羅英秀才很生氣,于是念了幾句咒語,馬桑樹從此就長不高長不大了。馬桑泡兒也是烏的,一坨一坨地掛在樹上。老輩人說,吃了馬桑泡兒,千萬不能喝米湯,否則要中毒。我是沒中過毒的,也沒見吃過的伙伴中毒。那時天天吃包谷粑包谷飯,哪有米湯喝喲!有馬桑泡兒吃就很好了。
我沒吃過的是蠶桑泡兒,有些地方叫桑葚的。初中時在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第一次聽說這種東西,但我的老家沒有人養蠶,也沒有蠶桑樹,后來見過的蠶桑樹多了,但也沒見過結果的,所以至今也不曉得蠶桑泡兒是啥味道。
老家還有一種叫地瓜兒的東西,拇指大小,蔓生在林邊地邊的野草叢中,名字叫瓜,但我固執地認為它就是一種泡兒。圓圓的地瓜兒結在藤蔓上,要在地上一個一個地摘。地瓜兒又香又甜,有一種有別于其它任何美食的味道。炎熱的夏天,地瓜兒是很好的美食。我們常常用桐子葉折成鍋盔狀,把地瓜裝在里邊,拿回家洗干凈了,再剝了皮,掰一個吃一個,因為地瓜兒瓤里愛長蟲,螞蟻也愛鉆進去,一不小心就會把蟲或螞蟻吃進去了。
現在時興的草莓、藍莓,我也覺得是泡兒,只是小時候聽都沒聽說過。
在缺吃少糧的年代,各種各樣的泡兒,就像山林中特多的菌子一樣,成了我們聊以充饑的美食,也不曉得是不是老天爺憐惜,特意賜予黎民的救命糧。現在想來,其實那都是一些山珍般的美味。于我,更是一種幸福而美好的回憶。

作者簡介:
盛學倫,現在水富縣委宣傳部工作。三十年的工作經歷,基本上都在與文字廝混、糾纏、死磕,但以此為樂,而且可能就此終老。文學觀:總會有人因為文學而溫暖。
昭通作家 第53期
本期編輯 馬友宏

作者:盛學倫
來源:昭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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