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難度的寫作就是一種創(chuàng)造(代序)
在那部著名的勵志電影《死亡詩社》(又名《春風化雨》)里,“船長”基廷的言傳身教,給孩子們帶來的影響,就是要打破常規(guī)的束縛,解放禁錮的思想,還有自由的思考和獨立的意志。當我們?nèi)康纳疃蓟谀撤N功利想法時,人生只會沿著“有用”而直奔終點,到頭來我們可能會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因為人生旅程中的很多美好與秘密,都在那“無用”的行進途中。當年上大學時,我曾一門心思撲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總是幻想著能寫出偉大的作品。尤其是讀了那么多經(jīng)典,就想著自己也應該屬于其中的一員,于是開始雄心勃勃地列出寫作計劃,結(jié)局當然可以預料到:所有的小說幾乎都是一氣呵成,事隔幾年,再拿出來看,不堪卒讀,真是羞愧不已,怎么也不敢相信乃自己所寫。
擁有理想主義精神,是寫好作品的前提和保證。套用一句俗語,不想把作品寫好的作家,不是好作家。但如何去寫好作品,進入的方式和路徑,則至關重要。當年我之所以那么急著想要去寫出偉大的小說,無非是想通過釋放自己的情感,轉(zhuǎn)化自我的經(jīng)驗,去達到一種“成功”。然而,在寫作中沒有切入難度,沒有在那種順滑的“下筆千言”里投入一顆藝術之心,最后寫出來的東西,也就是自我感覺的良好,事實上,文字的肌體里埋伏著諸多的淺薄。我寫得太快了,太順了,但根本意識不到快和順背后的平庸,自己甚至還顯得有那么一點悲壯:原來我是可以寫出千言萬語的。可這寫作的危險性,早已暗藏在那無難度的傾瀉里,它們因過于幼稚而自然遭到淘汰。當然,我并不是說當初的小說訓練是沒有用的,它至少還曾給我的文學夢想帶來了飛翔之感。只不過,它因缺少必要的超越而無法獲得長久存在的可能。
后來,我開始了相對系統(tǒng)的閱讀,這不是為了洗刷恥辱,報復自己,只是覺得寫作成為了興趣、職業(yè)和愛好,繼而更需要的是創(chuàng)造和閱讀的自覺。寫作的自由,閱讀的獨立,對于一個作家來說,不是被迫的,它應是筆隨心至后的一種精神境界。寫作和閱讀的獨立性,首先就是不依賴于任何功利目的,它是一個人的精神王國,自由的空氣在里面流動,于是,表達才有了底氣,言說才有了立場。當我在閱讀中感悟到了小說、詩歌和散文的美與詩意時,我愿意去闡釋它們,為它們賦予我新的理解和認知,這樣的分析文字,同樣是一種創(chuàng)造。當作家的經(jīng)驗在作品中得以轉(zhuǎn)化時,我能感同身受地找到自己人生的軌跡,也能捕捉到自己生活的影子,此時,文字與心靈的相通,就不在于寫什么體裁了,小說可以,詩歌可以,散文可以,批評同樣也能以入心的方式到達我們的靈魂深處。
我從事文學批評,首先是出于一種興趣。當一個人沉浸在閱讀中,他有話要說,不吐不快,這種表達源于情感釋放,并渴望找到內(nèi)心的共鳴。我愿意在守護意義與價值的層面上探尋文學的真相。只有挖掘真相的寫作,才能說到每個人心里去,所以,我不太喜歡那些掉書袋和搬概念的批評文字,總覺得那些纏繞和繁復像是虛偽的遮掩,欲以“高深”來尋求自我安慰和知識炫耀。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我從來都不相信,自己都沒搞清楚的東西,何以能寫出來讓別人理解和信任?以前我也曾有過這樣一個階段,學術虛榮心導致狂妄、無知,如今再看那時的文字,晦澀沉滯,想不臉紅,都難。有些人忌諱讀自己以前的文章,但沒有勇氣去面對過去的自己,又如何能真實地面對當下的自我?
我希望自己能夠從故弄玄虛中走出來,以明晰的表達呈現(xiàn)批評的風度,那唯一的標準,就是入心。要對自己的文字負責,僅以知識套知識,最后只能陷入自欺欺人的困境,唯有入心之論,方可讓他人走進。我雖達不到這樣的境界,但試圖去學習、靠近,以求縮短和干凈、純粹與樸素之間的距離。為此,我不斷去閱讀,不僅讀更多的作品,也是在接近個體真實的靈魂,靈魂的相通才是理解人世的密碼,文學批評就給了我多次靈魂相通的機會。我通過那些真實的靈魂訴說,來帶出自己對話的活力,讓批評接近思考的本原,接近文學的真相。
不知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動力,我還是傾向于去讀那些厚重的文字,過于輕飄的東西,總是難以提起我的興趣。我并不否認我的偏好,畢竟,文學與寫作之事,難以完全客觀。但我相信,有價值的作品,它一定從某些方面為我們提供了必要的創(chuàng)造性美學,要么是文字之美,要么是思想之力,二者兼有,則堪稱完美。我從這些文學作品中獲得了提升,當我再來為其寫批評時,一方面是給作品以價值的延伸,另一方面更像是在進行自我啟蒙。
從事文學批評十多年來,除了基本的語言創(chuàng)造外,思想性和力量感越來越成為我評判作品的標準。當然,我也拿這樣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的寫作:從文學層面來看,批評同樣也是一種語言創(chuàng)造,它在訴諸理性的思考時,也應當給人帶來精神和美的愉悅,這也是批評的職責。我們的批評文字不僅要在解讀作品的基礎上聯(lián)于個人的內(nèi)心,還要在更高的愛的層面對接當下時代,此為批評富有現(xiàn)實感和歷史感的前提。吾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從當年讀大學時寫小說與詩歌,到如今以批評和學術為業(yè),這一路走來,始終未離開寫作本身,雖然思維和表達不盡一樣,但我從來不認為它們的性質(zhì)有多么大的不同。寫小說時,真還領略過“下筆如有神”的感覺,但現(xiàn)在寫批評文字,總感覺下筆就難。這是一種倒退嗎?我反而覺得是進步了。內(nèi)心的創(chuàng)造精神讓自己不可能太隨意,難度是我們時刻都必須面對的“障礙”,怎樣去準確地表達一個觀點,怎樣去寫好一個優(yōu)雅的句子,甚至怎樣去搭配詞語讓它成為精彩的創(chuàng)造,這些最根本的問題,在任何有美學和思想追求的寫作中,都是不可回避的。因為寫作就是一種創(chuàng)造,小說、散文、詩歌和批評如此,我們平時寫詩作文,當更是如此了。

劉波《重繪詩歌的精神光譜》,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8月版。當當、亞馬遜、京東等已上架。
作者:劉波
來源:劉波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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