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紅樓情懷

中文系能不能、應不應該培養作家?有段時間成為山東大學中文系爭論的話題,或者說,可笑的話題。遠的不說,中文系前輩教授有多少作家?老舍、洪深、聞一多、沈從文,都是現代文學史有名的作家,教古典文學的馮沅君也是寫小說的女作家。但到20世紀80年代,如果中文系老師搞業余寫作,會被認為“不務正業”,你想評職稱,絕對不能用詩歌散文小說這些“片兒湯”申報,得拿專著、論文。曾有過奇怪現象:山西和陜西兩位大學老師分別主要因為研究我的散文和長篇小說,在學校評上副教授或教授,而我評職稱,從副教授到博導,創作成果始終不允許出現在呈報表上。為什么?因為“中文系不培養作家”!也不鼓勵老師當作家。
“中文系不培養作家”的魔咒1988年似乎被打破。山東大學中文系居然辦個作家班,我被派給作家班教“散文創作論”。其實我的“正業”是教明清文學。這門新課等于承認不務正業還有點兒用。
郝永勃是山東大學中文系作家班的學生,是年紀最輕、頗有“詩心”、文筆相當好的學生。因為是作家班,很多同學忙著寫小說、寫電視劇、寫詩歌散文,經常夜里寫作白天睡覺,逃課難免,但“小郝”始終是聽課極其認真的一個,經常跟老師交流的一個,讀書讀得認真且比較全面系統的一個。因為是作家班,同學們對于老師里的作家格外親切,跟我的交流比較多,我從新校搬家到老校,就是小郝們在班長趙德發帶領下幫忙搬的。班里有個寫電視劇的胖學生,我叫他“老唐”,開玩笑說:因為給我搬家扛書箱,扭了人家老唐的“楊柳細腰”。作家班學生的好學和勤奮也激勵著我。那時,老師和學生之間,真是融洽和美、教學相長!
永勃畢業后,恰好到我原來工作過的淄博日報工作,從編輯做到晚報主編。淄博日報有創作傳統,我在那兒做編輯時,我們文教編輯室副主任張雪就在文革后期完成長篇小說《山里人》。永勃繼承和發揚了這個傳統,始終不改熱愛文學創作的初心。記得他剛畢業時,《山東文學》開設個“青年散文家”專欄,我寫過評論《折得疏梅香滿袖》,把永勃的散文大大點贊一番。認為他寫的散文清麗脫俗,特別有詩情畫意。
永勃出過十幾本書。詩集如《彼岸》,散文集如《心事集》,文論集如《魯迅寫照》,隨筆集如《美術大師雕像》……在我的印象中,如果一位當代有成就的作家不跟《紅樓夢》掛掛鉤,總是不完善的。“小郝”年過半百,寫出紅樓隨筆,令我驚喜。我始終認為,《紅樓夢》是最好的中國故事,它可以當作“閑書”放到枕邊百讀不厭,更可以作為文化寶庫,任何人不會入寶山空手而還。對于詩人來說,《紅樓夢》這本詩化長篇小說,更是不可不讀,不可不細讀,不可不反復讀。而永勃就讀出了特殊味道,讀出了特有感悟,讀出了詩人情懷。
《紅樓夢》有多“紅”?有個數字能說明,上個世紀研究古代小說的一萬篇論文中,就有八千篇研究《紅樓夢》。《紅樓夢》的邊邊角角,都給掃到了,想在研究《紅樓夢》中哪怕提出極微小的創見,都如登天之難。但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萬個讀者眼中有一萬種《紅樓夢》。永勃寫的隨筆就是詩人眼中《紅樓夢》,從詩人角度看,用詩心解讀,如:
賈寶玉是個詩化、感性大于理性、活得透明、沒多少功利性的人;
林黛玉:將開未開的花最美,林黛玉的一生正如一首冰清玉潔的詩;
王熙鳳:身上有著錯綜復雜的美,瑕不掩瑜,有著吸引人的魅力;
自始至終,平兒的善念感動著讀者……
還有對王夫人,對賈政,乃至對賈環的剖析,都是言必有據,言必有個人見解。永勃關于《紅樓夢》的隨筆,不經“嚴密”考證,不經細致推理,不用高堂講章理論,但都是細讀《紅樓夢》之后的感悟,是真愛《紅樓夢》的體悟,寫得頗有新意,相當好看,不管研究不研究《紅樓夢》,乃至讀沒讀過《紅樓夢》,看這本書,總會有所意會,有所收獲。
來源:中華讀書報
作者:馬瑞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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