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喬 文選|秋雨
作者:喬輝
1
我總覺得,在秋雨的淅瀝聲中品味秋的況味是最恰當不過了。
夜深人靜時,任一暈桔黃的燈光撐起一小片澄清寧靜的時空,擁衾獨臥,正悠悠然與先哲們神交低語之時,便有一路風聲滑過,在窗外樹葉忽啦啦的擺動聲中,幾滴雨便清清脆脆地打在玻璃上。于是,抬起頭,窗外依然一團漆黑。而秋雨,就這樣來了。
每當秋雨過后,如能遇到一個明朗天,腦子里總會浮現出早年讀過的一段郁達夫的文字:
一層雨過,云漸漸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陽又露出臉來;著著很厚的青布單衣或夾襖的都市閑人,咬著煙管,在雨后的斜橋影里,上橋頭樹底下去一立,遇見熟人,便會用緩慢悠閑的聲調,微嘆著互答著的說:
“唉,天可真涼了——”(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長。)
“可不是么?一層秋雨一層涼了!”
就在都市閑人平淡悠長的問答聲中,對于流光對于人生的無奈與感喟,平凡人精神光束的微小與頑強,生活意蘊的閑適從容便已盡顯無遺了。想來,郁達夫也是個在雨中悟真的性情中人了。
2
蝸居斗室,時而出門看看天色,見薄云微晦,一副欲雨的樣子,心下便暗暗高興起來。可最終,風過云移,便又是晴空白日朗朗的天了。
每當靜默時,便木木地伸出手指,勾劃著那個大大的“雨”字:橫、豎、橫折鉤、豎、點、點、點、點……于是,心靈的峽谷,便有紛紛點點的雨聲沿時光之徑從千年之外瀟瀟而來。
晚唐的暮秋。西窗燭昏,李商隱著一件青灰的長袍,靜靜地盯著被蒙蒙煙雨籠罩著的巴山暮色,夕陽外,是遙遙的故鄉。細雨如織,思鄉情愫與巴山流云被靈性的雨滴貫穿起來,遂滴成千年傳唱的句子——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宋朝的天空似乎很少晴天麗日,總是“霪雨霏霏,連月不開”。微雨中,山林隱士垂釣江湖,“斜風細雨不須歸”;明駝劍客傲嘯湖海,高歌“一蓑煙雨任平生”;多愁詩人看“秋雨蕭蕭易作霖”,嘆“誰人能會此時心?”;落魄英雄江湖載酒、淚灑天涯后,在劍門道上、泥濘途中,慨然而歌:“衣上征塵雜酒痕,遠游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br />
唐花敗了宋草開,再回首,已是明清雨雪。詞客風流不再,蕭瑟秋風不再,而厚厚的文學史中,只聽一路風雨聲瀟瀟灑灑,時徐時疾,或密或疏,洗盡了六朝浮夢,蝕去佳麗鉛華,只留下一撂撂發潮的詩稿。
就在這靜穆的雨聲中,品味著這雨中的詩句,就像品味舒展著淡綠色茶葉的茶水一樣,雋永清新,輕香彌久。

年與時馳,意與月去,遂成枯落。
四季更迭后,在記憶的深處,不知已停駐了多少度春風,多少場秋雨。
多年來,在秋雨中流連徘徊,對秋雨的感受也是隨境而遷的。暴風驟雨里,總能覺出一種肅殺和凌厲;和風細雨中,自能感到大自然的寬容、博大和和諧;偶有太陽雨,便會象個小孩子似的沖進雨中,任雨絲打濕頭發,淋濕衣衫;而陰雨連綿之時,心事便如雨中落花,衰敗成泥,蕭條萬種。
而今天,面對枯山瘦水、冷雁寒風,已沒有了往日的傷懷和消沉。心中一片澄明:對于秋,已哀樂兩忘,平靜處之;對于秋,心頭只有淡淡的一句:風物秋來好,天氣雨后佳。
其實,大自然只是按照自己的規律施云布雨,而諸多的感情色彩,不過是人為的著色而已。
六祖惠能悟透禪機后,念出了偈子:“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任外界風雷雨電,佛心不改,佛心不敗。大自然單純如紙,而凡人總附之以駁雜的顏色;大自然總靜默如琴,而凡人總撥之以凌亂的手指。如能洞破苦樂,固守佛心,便可千年風雨不變,生命歷久不衰。
境由心造,情由心生。無論出世還是入世,無論淡泊還是投入,全系于一念之間。
如果洞達,就讓心走進涵納宇宙的佛心。
如果善感,就讓心走進風雨,走進人生的陰晴圓缺中——少年聽雨酒樓上,紅燭羅帳;壯年聽雨的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天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想來,蔣捷也是位愛雨的知音,他把一生的遭際懸于檐雨的念珠,讓生命去細數,用生命去感悟……
4
就這樣一個秋天的黃昏,群鴉漸漸融進暮色。我靜靜地坐著,依然在空中劃著那個字,橫、豎、橫折鉤、豎、點、點、點、點……于是,那秋雨便點點滴滴地落到心頭,落到無垠的時間長河中了。
“交代”稿荒
總想提筆,但整日耽于應酬,離俗務愈近,離本心愈遠,只好拿舊東西來充數。這篇應是二十六年前教書時的舊作,重新讀之,看出滿篇的孱弱和造作,但當年春思秋怨、感覺自己已歷經滄桑,亦是其時真實感受,這也許就是所說的少年之愁滋味吧!
還是希望朋友們多給“交代”投稿,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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