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種,是對未來的許諾
作者:鄭飛雪
作者:鄭飛雪
黃土丘國稅小學,是霞浦縣柏洋鄉貧困區的一所希望小學。學校門口鋪著一條水泥路,像一條童話般的地毯,延伸過田野,吸引著遠近村莊的孩子邁開歡快的腳丫,奔向村莊內的象牙塔。一群孩子如林間雛鳥,曾在暖巢里孜孜以求;如今,撲楞開翅膀,飛高飛遠了。校舍依舊,如皎潔的月亮,流瀉出清輝,敘說著二十多年來鮮為人知的助學故事。
一九九八年,詩人劉偉雄走進柏洋鄉貧困區,以國稅局領導的身份深入老貧困區調研。他曾在這片土地成長,一份血濃于水的鄉情,他比別人對這片鄉土有更深沉的情感;比別人更了解這片山區的貧瘠。當時,有7個自然村的一百多名學生分布在3所單人校就讀,其中兩所校舍已破舊不堪,另一所則借用村里的祠堂上課。一群赤腳的孩童每天踉蹌過蜿蜒的山路,擠在黯淡的破屋子里,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的源泉。暴雨天,教室的土墻歪斜,雨水從縫隙間滲進來,風聲雨聲掩蓋過讀書聲。詩人的眼睛潮濕了,他從這些少年身上,看見光陰深處年少的自己,多么渴望求知的心靈,多么純真的眼睛,在仰望著知識的星空呵。社會進步日新月異,在詩人離開三十多年后,這窮鄉僻壤的孩子們仍然延續著自己當年的求學路,用最艱苦的狀態堅持求學。山里山外,被蜿蜒崎嶇的盤山路阻隔,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幫扶脫貧在詩人劉偉雄眼里,不單單是一項掛鉤點的工作任務,而是心中的擔當和己任。
一九九九年,霞浦縣國稅局與黃土丘村結為幫扶對子,身為國稅局局長的劉偉雄,撥款捐資二十多萬元在山村建蓋了黃土丘國稅希望小學,偏僻的貧困山區有了第一所嶄新的學校。他又通過個人渠道多方籌集,將籌資款在黃土丘村修筑了第一條水泥路。山里孩子從四面八方涌來,歡欣雀躍在水泥路上,走進新校園。國稅局捐贈的電腦搬進新教室,黃土丘國稅小學是柏洋鄉第一所擁有多媒體教學設備的學校。孩子們初次通過彩色屏幕,開拓了知識視野。在劉偉雄熱心牽引下,福建省少兒出版社也捐獻大量圖書,山村學校有了第一個圖書室——紅孩子書屋。孩子們沉浸在溫馨的校園里,書聲朗朗、歡聲笑語,不再辛苦地爬坡繞道,不再經受風吹雨淋。理想的種子悄悄萌芽,迎向陽光。
陳方,是黃土丘國稅希望小學第一批接受助學的學生之一。當年,山風中的一場大火把她家燒成灰燼,處于學齡的小女娃上學夢眼看要化為泡影。正在這時,國稅局實行助學計劃,免除貧困生一切學雜費,還發放助學金。這激勵著一個孩子的學習毅志,她懃奮努力,成績優異,點燃了一個清貧家庭對未來的希望。山里的農民習慣用最本份的方式報答感恩之情,他們給縣里干部捎去地里種出的地瓜、豆子等,樸素滋生成一種默契。每到假期,國稅局干部把山里的孩子接到城里小住幾日;城里的孩子也前往山村感受田野樂趣。
葉梅轉讀黃土丘國稅希望小學時,在六年級畢業季。這之前,她一直寄養在外婆家里,每天要走7公里山路去讀書。外婆每天倚著柴門,眺望她從小路放學歸來。當山路上的小人影逐漸變大,推開院門時,外婆一天的牽掛才石頭落地。轉入黃土丘國稅希望小學后,小葉梅住讀學校,老師成為最知心的守護人,同學們是開心伙伴,時時有國稅局的叔叔阿姨提著禮品來看望,留守童年不再孤單。
詩人悲憫的心靈具有向善性。向善,促成一個人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扶貧期間,劉偉雄把自己變成大山子民,用真誠和質樸回報這片熱愛的土地。考慮到貧困區山高路遠的狀況,他托人從遠方選購了一批英國黃種山羊,計劃讓英國山羊和本地羊配種,生產優異的品種羊,發展畜牧業帶動致富。山村因為缺少壯勞力逐漸荒蕪,大片的田野荒草凄凄。他又費盡心思為村里牽來數只水牛,作為公共財物由村委看養。哪家春耕時需要耕牛,借用哪家耕作。他對貧困區的老輩和少輩作出細密的安排,猶如對親人的生活作出長遠規劃。村民們把他當作山區的主心骨。他,是國稅人的標志;國稅人,也是山里的鄉親。
2006年春天,劉偉雄接到工作調任,從霞浦縣調往福鼎市國稅局。這似乎意味著霞浦國稅局終止了貧困區的幫扶情緣。
新接任掛點扶貧的單位來到村里,要求更改校名,去掉“國稅希望小學”名稱,換成新扶貧單位的校名,遭到了全體村民一致拒絕。八個春天八年時光,不辭辛苦的國稅人與村民積淀的情感,那是一份血濃于水的情結,回望醒目的學校牌匾歷歷在目。十年,二十年,黃土丘希望小學的校名依然不改,像一種信念,一種堅持,講述山村的情感。山村的態度,似乎在拒絕外單位的支援。
正如詩歌的抒寫,每一行詩句傾注著生命情感。每次情感的付出,構成生命真實的閱歷,即使漂泊遠方,內心依然眷戀。他總想回到黃土丘,看看山里的鄉民和熱愛的土地。他從福鼎返回霞浦,來到黃土丘村,聽不到校園里朗朗的讀書聲,教室里學生廖廖無幾;山坡草木蔥蘢,牛羊無影無蹤。孩子們哪去了?牛羊哪去了?鄉親們依舊熱情,熱情之后尷尬地沉默著。有一些變化是悄無聲息的。木訥的村民終于向他吐露了實情,當年他離開時,品種羊還沒發展成規模,一只一只被宰殺,迫不急待地招徠客人了。孩子們有的畢業,有的輟學在家。這次他沉默了,在沉默中感受山村無邊的落寞與荒涼。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畫面:他初來山區調研的一個冬夜,十五歲的女孩趁著月色去鄰村看電影,女孩走在千百次走過的山路上,但在那冷風呼號的夜晚失蹤了。三個月后,劉偉雄手中收到一封輾轉而來的信,女孩從泉州寫來的求救信。她一次次被坑蒙拐騙,現被扣留在公安局。長長的紙頁擠滿密密麻麻的字,但不是女孩的字跡,女孩并不識字。她有怎樣悲慘的經歷,才把遭遇變成別人執筆的文字,句句泣血,字字記錄,揉成一團皺巴巴的紙,捎回村莊。他連夜驅車從國道趕往泉州,多方打聽才找到失蹤女孩的下落,把她保釋送回鄉。貧窮與閉塞,讓山村陷入尷尬境地。如果不改變落后,下一個路口會不會又有女孩失蹤?改變貧窮,必先掃除愚昧。女孩的求救信時時提醒他為山區做些什么?他發現,鄉村教育是鄉村的希望。
他開始尋找那些離校的孩子。如詩歌的堅守,執著和深情都是內心的愿望。
劉偉雄聯系上葉梅時,葉梅正在為升高中犯愁,家里沉重的負擔無法支持她到城里就讀。劉偉雄及時幫助她辦理了助學貸款。當他把工作扶貧變成個人幫扶時,開始了角色轉換。他不是富翁,成立不了教育基金會,也不能轟動地捐獻一筆巨額獎學金。他所做的事情很尋常,這些尋常正以細微的溫暖注入孩子心田。葉梅考上江西商業學院時,劉偉雄夫婦千里迢迢去看她。帶葉梅出來吃飯時,他像父親一樣拿錢交代葉梅獨自去付賬。提醒她,付賬之前應該先核對賬單。這些細節告訴孩子,生活中處事謹慎,才能積累足夠的能量去迎面風風雨雨。如今,葉梅在外省工作,生活已能夠獨擋一面。
陳方因同樣的窘境打算輟學。劉偉雄從工資里勻出一部分,作為每學期的獎學金資助她。陳方學習出類拔萃,考入農林大學成為一名研究生。當她坐在高校圖書館里,回憶起童年鄉村的紅孩子書屋,母校的一頁頁書本,打開了心靈最初的夢幻。山村那枚月亮,如劉偉雄詩歌中的紅月亮:波光開出了水的路徑|小小浪花涌動著新鮮的夢。愛在教育中傳遞,生活在教育中更新。陳方受劉偉雄鄉土情懷的感染。打算畢業后建設山村,用成長路上收獲的愛,回報給社會。
一晃二十多年,他傾心灌溉的樹苗如今枝繁葉茂。少年們長成意氣風發的青年,他們喊他"劉伯伯"。仗量著一個人的時光,是一句句深情的稱呼。光陰不再,詩心依然,他又默默資助下一位學生……
從黃土丘國稅希望小學走入高校的大學生有三十多位。一個人的堅持,感染著朋友的堅持。現在社會上有更多的愛心人默默伸出援手,幫助更遠山區的孩子。當星星的火種點燃火炬,一棒接一棒傳遞,愛匯聚成一股暖流,流淌在春天的原野上,人們看到了欣欣向榮的希望。
劉偉雄,現任寧德市國稅局黨組成員、總會計師,寧德市作家協會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九八五年開始詩歌創作,著有詩集《蒼茫時分》、《平原上的樹》、《呼吸》等。詩歌多次獲福建省文藝百花獎等獎項,多次入選《中國年度詩歌選》等選本。2007年出席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
以湯養宗、葉玉琳、謝宜興、劉偉雄為代表的閩東詩群作品,是我早年的詩歌啟蒙,影響著閩東文學青年的創作熱情。詩歌的力量在于精神召喚,愛的力量如詩歌一樣真誠。當詩心的柔軟通過愛心行動,升華成一種精神,我們看到了生活的光亮。那是水、霧、花朵、草木的光,飄散出潔凈的芬芳,引領疲憊的腳步穿越世俗。扶貧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過渡,今天的堅持,會是百年后社會的風景。一個人,許多人,幾代人的堅持,促成了歷史進程。
豐收不是目的,播種
卻是對未來的許諾
開在芽尖上的鳥語
長在心上的花香
——劉偉雄詩歌《紅果樹》
注:本文為原創扶貧散文
作者簡介:
鄭飛雪,女, 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散文作品發表于《福建文學》《福建日報》《延安文學》《北方文學》《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雨花》《青年文學家》《廈門文學》《牡丹》《福建文藝》《華夏散文》《大藝》等刊物,作品入選《中國當代散文精選》等多種選本。獲岱山杯第七屆、第八屆全國海洋散文三等獎;首屆大沙杯國際海洋散文優秀獎;福建省第32屆優秀文學作品榜暨第14屆陳明玉文學榜提名獎;寧德市2015、2016、2017年度散文獎;第二屆羅峰獎全國非虛構散文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