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嘶先生與本文作者肖勁風(右)
馬嘶:純潔如水的作家
作者:肖勁風
作者:肖勁風
馬嘶,本名馬守儀,乳名金堂,1934年生于亂世的冀東平原河北省豐南縣。其父是一名小學教員,后來,棄教從醫,成為鄉村中醫郎中。其父的人生直接影響了馬嘶矢志于文學。并且,閱讀了大量古今、中外文學名著。他求學寧河高中期間,便與著名作家巴金通信,并得到巴金先生的熱情洋溢的回信鼓勵。
解放初期,他便在《天津日報》、《唐山勞動日報》等報刊發表作品,1952年,由寧河高中以文科第一名考取北京大學中文系時,在當地和校園已經成為頗有名氣的青年詩人。
一
我和馬嘶先生的緣分,得益于同鄉一名年長我幾歲的石堅。當時,我和石堅是年齡相仿的青年、都愛好文學,中學寒暑假便在一起交流文學、探討人生。有一次,石堅說,咱們村有一位大作家叫馬嘶,出版了一部反映家鄉的散文集《蘆笛集》。石堅那里有一本,我便如獲至寶借到家里通讀了幾遍。
《蘆笛集》中景物皆為熟悉的家鄉風情,通篇文字質樸、清麗,濃濃鄉情充滿字里行間,緩緩流淌的煤河,深秋中的莊稼地,縷縷炊煙的鄉村……文字洗盡鉛華的樸實、濃郁的鄉愁,深深的撞擊著我的心靈。從文字中,亦能看到作家深厚的文字功底。
馬嘶原來和我同住一個村落,后來從豐南文教局調到唐山市文聯工作,單位給他分了房,他便搬離了這個村子。
1985年底,我在馬嘶的家中專程拜會他,這也是我們首次見面。馬嘶先生和老伴在家里宴請我。我們把酒小酌,談文學創作、談人生。我記得馬嘶先生鼓勵我多寫、多練筆、多讀書。他位于唐山鳳凰山西側的住宅,身居鬧市,但房間簡樸,滿滿的書柜占據了會客廳整整一面墻。臨告別,我從馬嘶先生手中借到了國外詩人艾略特和葉芝的兩本詩集。這兩本詩集在當時的書店很難買到。也是此時,我得知在唐山文壇已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關仁山、劉寶池和唐山師范學院青年教師楊立元等幾位豐南同鄉先后不同時間,都拜訪過馬嘶先生。
80年代中期,馬嘶先生推薦我加入唐山市作家協會。馬先生很少回憶過去,他生活簡單,很少參加無關文學、學術活動的應酬。讀書、創作和培養扶持業余文學工作者,是他的人生樂趣。當代著名作家關仁山、著名文學評論家楊立元教授等人士,從馬先生身上汲取了很多人品及文品的養份;著名作家單學鵬、王立新、著名詩人張學夢、金占亭在與馬嘶共事中,從他厚重的人品和學識中,深得人生的厚度和高度。
90年代初期,我在《唐山工人報》任編輯記者后,發表的文學作品更多了,并且,有的文學作品獲獎。馬嘶先生每次見面都是鼓勵我,并對我的作品提出創作建議。
隨著我調到北京工作,我和馬嘶先生接觸少了,但我始終關注著馬先生的動態。
二
馬嘶先生的后半生,大多時間是在保定度過的。2001年,我調離中國科協《中外產業科技》雜志社唐山記者站赴京任副總編輯時,馬嘶先生已退休,前妻去世,他續弦了一位喪偶的保定知識分子為妻。之后,我專程到馬先生家看望過他們夫婦。后老伴很文靜,身材略胖,身高和馬嘶略同,說話儒雅隨和。我為馬先生找到晚年的知音感到高興。再后來,馬嘶便和后老伴到保定定居去了。保定定居的十余年中,馬嘶創作了大量回憶北大學子學習、生活的文章。《負笈燕園》、《學人往事》及《一代宗師魏建功》等就是那個時代的作品,為北大歷史留下深刻記憶,同時,彌補了許多北大的歷史空白。他對上個時期知識分子的境遇反思的著作《百年冷暖:20世紀中國知識生活狀況》、《1937年中國知識界》等著作,以一個學人的深思,著述了那個特定時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無奈、彷徨和抗爭。這些圖書成為有價值的文化史科,并再版為年度暢銷圖書。
三
2015年年逾花甲的馬嘶和后老伴商定,各自以終年與前老伴合葬的遺愿。他回到唐山,等待命運的安排。
回唐期間,我曾經探訪過年邁的馬先生。見面時,馬嘶中氣十足,只是白發稀疏,眼睛昏花,已無炯炯神韻。我們探討了文人的命運。馬嘶言,人人皆有命運和使命,人生的使命完成時,人的命運、壽命也將終結。至今我仍回味著馬嘶的話語。
2017年元月7日,我接到文友李志強電話,馬嘶先生去世。我約上北京工作的石堅,晚上趕回唐山。8日上午,我與唐山的報告文學作家王立新、文學評論家楊立元教授、詩人石堅、王智勇及唐山文聯、作協辦公室的有關人士祭奠了馬嘶先生遺容。當日晴空萬里,日月同輝。據其親屬講,馬先生當日清晨用完早餐,在鳳凰山公園散步回家后,在沙發上小坐片刻,一歪頭便躺倒沙發上,無疾而終。
今年春節,疫情高發,我宅在豐南故鄉,無聊中認真翻閱了一遍馬嘶先生的遺著《負笈燕園》。上個世紀50年代中期,馬嘶作為北大學子中的文學領袖,他與同學張炯(著名文學評論家、后任中國作協副主席)、謝冕(著名詩評家、北大中國詩歌研究院院長)、劉紹棠(已故著名作家)、林昭(首位被槍斃的女右派)等人,編輯北大內部文學刊物《紅樓》月刊,著名教授樂黛云女士為主編,馬嘶為編輯部主任。這個強大的陣容,時至今日也令文壇感嘆。北大期間,馬嘶還輔導過徐悲鴻遺孀、插班生廖靜文女士;輔導過兩名同宿舍來自朝鮮的留學生。北大同學中,馬嘶是最早在國外朝鮮報刊發表詩作的詩人。大學時代,他的文思泉涌。京津冀的報刊不時出現馬嘶的詩歌、散文。
大學生的文學活動中,他結識了冰心、艾青、綠原、陳伯吹、管樺等一批中國文壇燦若星辰的文壇巨匠?!霸姼璧谋贝?,散文的清華”鼓舞著馬嘶向詩歌高峰攀登的信心。但是,60年至70年代的不斷政治運動,使他畢業后顛沛流離,荒廢了文學創作。最后,在家鄉豐南文化館得以立足。改革開放后才再次煥發出文學的激情,擔任《冀東文藝》主編時,他大膽選發年輕人的作品,為冀東文學的振興起到決定性作用?!柏S南作家群”的興起,馬嘶是始作俑者。他培養出以著名作家關仁山為代表的許多在當今中國文壇有一定影響的作家、詩人,在文學的不同體裁開花結果,成為河北乃至中國文壇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馬嘶先生在眾人面前從不談及自身文學成就的業績,從不談及其他同時代同事的得失過錯,他說得最多的是讓我們多讀文學經典、多練筆、多體驗生活。對文學青年更多的是鼓勵,少有批評,這可能是他的人生處世哲學。培養文學新人,傳承文學精神和文學的力量似乎是他的人生使命。
馬嘶先生離開我們三年有余了,但是,他的厚重人品、樸實的文風、深厚的學識,卻時刻影響著我們這代作家?!按盒Q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馬嘶帶著他的著作《蘆笛集》、《紫馬留齋文學論評》、《負笈燕園》等著作,與他的同學劉紹棠、林昭等一批先期辭世的同學,在天堂團聚。馬先生生前心靜如水般滋潤了人間絢麗的文學百花,辭世后,已化為一朵云彩飄蕩在冀東大地的上空。
馬嘶先生千古!
2020年5月北京大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