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宇《游蜉》:昏睡
寫作《游蜉》時,國內(nèi)疫情位于較為激烈的時段,生活被持續(xù)打斷,直至停滯,未來沒有把握,無數(shù)信息在天上飛舞,像風(fēng)箏一樣。人們的情緒則是一朵朵烏云,隨之變幻,籠罩并且吞噬掉繩索、天空與日光,漫長的冬季仿佛也將一直延長下去。
轉(zhuǎn)過頭來,此刻已是盛夏,再來談?wù)撨@篇小說,也略覺恍惚,不夠切實。季節(jié)流轉(zhuǎn),世界卻還沒緩過神來,竭力過后,便是一場真正的長眠,人們沉入夢里,幾乎不能徹底蘇醒。中原中也有首不錯的詩,名叫《昏睡》,我最近總能想起來,他寫道:所滅亡者,可是我心/所滅亡者,可是我夢/所謂記憶,似已全無/漫步道中,不禁目眩。
在小說里,我提及北方的夏天,如今身臨其境,凝望幾次,竟也陌生而目眩,無可迎接。也即在眩暈之間,波浪沖刷,日光照射,一切將要明晰起來。人們總會疲憊,厭倦,行為近似徒勞,轉(zhuǎn)去尋求一種恒久。恒久是生命持存的本質(zhì),我們對于世界,對他人,對自己都有可以依賴的認(rèn)知:烏云積雨,群星相依,春天也一定會回來。相比這種恒久,我們的生活更多處于無定形態(tài)之間,即時變化,按斯蒂格勒,此會造成人的感知的失衡。簡單來說,即在快速運動中你看不清任何東西,也無法做出合適的反應(yīng)。
我想到二〇〇五年的夏天,高中畢業(yè),準(zhǔn)備去讀大學(xué),左小祖咒發(fā)了一張?zhí)靸r唱片。我轉(zhuǎn)贈給一位朋友,我們聽了一整個假期。他在火車上發(fā)來信息,跟我說,窗外什么也看不清楚,但自己永遠(yuǎn)不會忘記,是聽著這首歌離開家鄉(xiāng)的。在那首歌里,既有夏日的微風(fēng),也有赤貧的石頭。微風(fēng)吹過石頭,以及石頭的驕傲,帶來一些寧靜,和更多的迷茫。與今無異。十幾年過去,我想他早就忘掉了這件事情,我還記得。我總能記得住那些不太要緊的事情。我想到他在臥鋪車廂里,變換姿勢,輾轉(zhuǎn)難眠,也許想到了一些關(guān)于命運的問題。而所有的抉擇,不恰當(dāng)?shù)男袆樱缓线m的反應(yīng),相互錯置,堆積成為時間。我們雖然總是急于擺脫歷史,尋求心理上的解決方案,最終卻只在那些記憶的縫隙里,重新進(jìn)入自我的時空位置。
《游蜉》或許也是如此,全是閃碎的片斷,我借此想去探討一種構(gòu)成方式,并非揭露本質(zhì),不過是悄悄呈現(xiàn)一角。如今,疫情日益穩(wěn)定,浪潮仍不斷襲來,據(jù)說還有后浪,浪打著浪,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茫茫人海狂風(fēng)暴雨,實在是目不暇接。人們被逼迫著,被催促著,涌入潮水,向前或者向后,勇猛精進(jìn),翻滾伏擊,但也總會有一些平靜時刻,天光暗淡,風(fēng)暴被石頭攔截,海面平靜,我們并肩沉沒,若游若蜉,在深深的太平洋底,深深傷心。
來源:《小說選刊》
作者: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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