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顏色和味道
作者:于志超
作者:于志超
小朋友,你知道嗎?在我們80后的記憶中,年是有色彩和味道的。
從我記事起,年味兒是從一塊兒紫綢子開始的。
當時是和你們一樣,七八歲的年紀,對美剛剛有了朦朦朧朧的意識。一進臘月,瞧去,滿大街飄揚著花布衫、花綢子,紅的、綠的、粉的、黃的,給黑土地裝扮上最鮮艷的色彩。我的目光也早早停留在這些閃亮的綢布上。你們難以想象:別的女孩子都吵著要黃綢子、粉綢子,我卻獨獨喜歡紫色綢子。所以爸爸和媽媽去趕大集的首要任務定是先選上一條紫色綢子回來,回來后的第一件事也必然是先給我扎在頭發上。這紫綢子像一只紫色的蝴蝶,隨著我的跳躍、奔跑變換著不同的飛翔姿勢——鴿哨蜂鳴,春風料峭中,她陪伴著我,開心地奔跑在每一條街道胡同里;陪著我聞著不同家里飄出來的不同的香味;陪著我吃著不同鄰居塞到我手上的甜甜的飴糖;陪著我聽著叫賣糖葫蘆的聲聲傳響及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小伙伴興奮的尖叫聲;大人們縱容、寬厚、慈愛的面龐都在紫綢子最鮮艷的時光里銘刻。之后,她還會陪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上舞蹈課、一起跳繩、一起踢毽子、一起和小伙伴各種調皮搞怪與搗亂。亮紫的色彩總會陪我開心一整年。
認為年的顏色有著隆重、莊嚴、神秘以及儀式感的,是從目之所及的燈籠、鞭炮那些物件上的紅色開始的——耀眼、燦爛、明艷、喜慶的紅色呀!尤其是飄著墨香的紅彤彤的春聯,簡直就成為我盼望過年最華麗的理由。
每每到了臘月,記得爸爸總是選擇一個吉祥的日子,凈面、理發,換上硬挺挺的新裝,絲毫不馬虎地將自己從頭到腳收拾妥當。然后拿上兩瓶好酒,再揣好大紅的春聯紙張,大步流星地奔往另一個村落張爺爺的家里。路上總能碰見相熟相親的叔叔阿姨。他們用蒙古語和漢語自如切換親切交流:熱烈地說著年景,熱烈地互相邀請,熱烈地彼此祝福。若是爸爸恰巧帶我在身邊,他們總會摸摸我的頭發,由衷地夸我長高啦,功課好得遠近聞名啦……我總能從他們撫摸我頭發的袖間聞到山間或草原的泥土味道以及蕎麥、艾草的芬芳。
來到張爺爺家,那是雕梁畫棟的大門,褐亮亮的門板,金漆的門環,輕輕一叩便叮叮作響。門環響過,便會聽見張爺爺或張奶奶慈祥的聲音傳來:進來吧,家里有人——進得廳堂,老式糕點細膩的甜香、隱隱含著苦味的墨香、若有若無的線香擰成一股繩,一下子細密地迎接了我們,不一會兒,這混合的味道便充斥整個鼻腔和胸膛。
張爺爺鶴發童顏,眉目開闊,眼神明亮。尤其一雙手,干凈修長、骨節分明,淡然的相互握著放在膝蓋上。他總要和爸爸談論一下當下的局勢。言談中一杯滾燙的熱茶喝盡,張爺爺的大毛筆也潤開了,他從來不用爸爸拿去的春聯紙張,總是從他家深紅色大長柜子最里處單獨拿出一刀紋路時隱時現的大紅紙,細細地裁剪開,颯颯而響。又拿出香香濃濃黑金一樣的墨汁,細細地兌上金粉,滿滿地調好一大墨盒墨汁。凈手、挽袖、抿發、捋須一氣呵成,氣息沉靜地擺鋪好紅燦燦的春聯紙。要寫的春聯真不少呢——院落大門、正房正門、客廳門、各大屋臥室門、耳房、廂房、糧倉、偏廈、水井、煤棚、馬廄、雞籠、豬圈等等,凡是家里帶門的地方均要在除夕前一天饋贈上春聯火熱的親吻。
張爺爺大筆一揮,氣勢磅礴的“天開美景風云靜,春到人間氣象新”瀟瀟灑灑寫出來了;力透紙背、元氣滿滿的“芳草春回依舊綠,梅花時到自然香”寫出來了;“五谷豐登、抬頭見喜、出入平安”寫出來了;給小馬小雞小豬的“龍馬精神、金雞滿架、肥豬滿圈”也寫出來了;用金粉浸染的大大的“福”字寫出來了……
書寫過程中的張爺爺與剛剛高談闊論的樣子絕不相同,神色莊嚴,氣息勻實,手腕旋轉間與天地在對話,與萬物在交談,映照出自然萬象的美好與欣欣然;潑墨揮毫中飽含著祝福、襯托著敬畏、表達著子民樸素的理想與期愿。一筆一畫之間,是時節一季一季的交接與纏綿;一筆一畫之間,是時光從過去到未來的回憶與延綿。紅燦燦的春聯成為此時此刻最好的媒介,鏈接著農耕文明古往今來的情愫、延續著華夏子孫亙古不變的祈愿。黑津津的墨汁在金燦燦、熱烈烈的紅色上揮就了人世間最真摯、最熱烈、最濃郁的企盼。
兒時不經事的我之樂趣更在于多認識了幾個字,多懂得了幾個道理。耳濡目染中,走上工作崗位后,赤心白骨、干干凈凈、堂堂正正。將春聯捧回到家里,從不下廚的爸爸定會親自“打糨子”用來粘貼春聯,將清潔平整的各個大門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貼上一副又一副紅色的吉祥——慢慢地,滿院子的物件便活色生香起來。紅紅的春聯映襯著潔白的墻面,院落的大門莊嚴起來了,正房的大門高興起來了,連小馬小雞小豬都守在自己領土的那抹紅上快樂地唱起歌來了。所有的對聯都跑上門楣之后,也到了掌燈時分,燈光一亮,罩上溫暖的底色——紅彤彤、亮閃閃、暖融融、朦朦朧,年的味道蕩漾開來啦……
從記事起,年味兒是從各種美食開始的。
一入了臘八,打開新年味道魔盒的是美味的臘八粥。外出一年的人兒幾乎在這一天都趕回家來。那個時候,可不像現在這么方便快捷,把配料放到鍋里,有科技的加持,只管靜待美食就好啦。
記得那時媽媽會提前泡好紅豆、蕓豆、花生、大棗、粳米和金燦燦的大黃米。待各種豆類泡得腫脹龐大、干棗子也吸滿盈盈的水分之后,媽媽便會把各種豆類和米投入大鐵鍋當中,待水燒得翻開滾沸之后,人就得參與其中啦:不停地攪動豆和米,不斷地鏟著鍋底。攪動的手是不能停下來的,不然要煳鍋的。差不多一個小時左右,濃濃的香味便一下子飄出房門。吃臘八粥定要在太陽初升前完成,每人一大碗,噴噴香、黏糯糯、熱乎乎的臘八粥就著各色菜肴和家人的說笑散開香味,溫了饑腸,暖了曾經離別家園的思念與心殤。
在我們滿蒙民族的家庭里,在小年夜都是要祭火神的。當夜星閃動的時候,每家的庭院開闊處便會堆起一堆高高的篝火架。這一天的美食是奶食和純肉餡的小餃子,為什么是小餃子呢?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小伙伴,你知道嗎?……燃起的熊熊篝火旁,家族的人手拉著手,轉圈跳起歡快的舞蹈。每一個人都跳得大汗淋漓,不時地把糖塊、奶酪和小餃子拋入篝火叢中。別人都說篝火是紅紅烈烈的,而我說篝火是香噴噴的。祭祀火神后,所有人盡情享用小餃子,一口一個,滿嘴流油。那真是香啊!在那個物資匱乏的80年代初期,純純的汁水濃郁的滿肉的小餃子,成為人們最美的期盼。
臘月二十三小年之后便是臘月二十六殺年豬。一家殺年豬,全村總動員。所有的人都來幫忙啦:有追豬的,有捆豬的,有抬豬的。村里有善于殺豬的老人,那幾天絕對是搶手貨。
記憶里一位善良的啞巴爺爺,刀法精準、一刀刺入年豬的心臟,出刀的時候都看不見血滴。他會利索地分割各種肉塊。豬血混上蕎麥面灌起了血腸。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剔下的后肘和蹄子陸續下了鍋。殺豬菜也是自己地里產的提前曬得干干的小白菜,連同血腸、五花肉片一起燉在幾口大鍋里。滿村都飄著濃濃的香味。爸爸媽媽在這個時候一定會邀請全村老少都來吃年豬,還會給一些五保戶和上年歲的老人家里送去年豬肉,爸爸說:大家都有肉吃才是過年呢。
年三十兒晚上,翻滾的水裹挾著嫩生生的餃子轉起一圈又一圈,不一會兒,餃子們集體白胖胖起來。一個個爭先恐后地飄起來,跑到水面上集體跳起了舞,還歡快地歌唱著:我要跑到你的碗里來,我要跳到你的碗里去……這噴噴香的年夜餃子承包了每個家庭一年的甜蜜與團圓,也將年的味道送入峰頂。
如今80后的我們都已經紛紛成長為社會的中堅力量,我們的孩子也都成長為和你們相仿的年齡——八九歲、十多歲。現在,小朋友們都處在物阜年豐的美好時代,如今網購年貨、云端拜年、云團圓……科技賦予了年新的內容與形式。歲月山河延綿,傳統與現代交織成簇新的年的色彩與味道,這就是美好生活的見證與升級吧。
刊于《草原》2021年第6期
作者簡介:
于志超(阿潤高勒),80后,《紅安文藝》記者,呼倫貝爾音樂家協會音樂文學學會副秘書長。在《草原》《駿馬》等刊物發表作品,出版《葡萄熟了》《秋蝴蝶》等,曾獲全國高校征文大賽二等獎。
來源:草原
作者:于志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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