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呼和浩特英卓讀書會“江湖與田園”征文作品聯展之
所謂江湖,一副大劑量迷魂藥
作者:杜昱至
與《江湖兒女》同日上映的,是電影《黃金兄弟》。這部電影的兩位主演——鄭伊健、陳小春——在上世紀90年代后期主演系列電影《古惑仔》,引發過一輪長達數年的熱潮。
這是香港電影的精神遺產:以其對受眾相對精準的把控能力,將黑幫文化的粗糲莽撞和江湖文化的余脈,轉化為勢不可擋的叛逆青春烈焰,令無數家長和老師聞之色變。
很難說清《江湖兒女》中郭斌及其小弟們,也就是山西大同的那個江湖,如何受到了港片的影響。但人與人的創造物之間,確實存在著一種顯見的彼此再創造的關系。事實上,我們除了向其垂首之外,更多的是在心搖神蕩之際,色授魂與。
不少黑幫分子筆管條直地穿西裝打領帶,據說《教父》脫不了干系。
江湖,這個詞在《江湖兒女》的英文字幕中,以拼音“jianghu”出現,顯然在英文中很難找到對應的詞匯。而江湖,卻是這個民族的傳統。
李慎之先生說,中國有兩個傳統,大傳統是孔夫子,小傳統是關二爺。
《江湖兒女》的序幕中,郭斌作為一幫之主和“話事人”,請出“二爺”來,圍繞著一個“義”字,三言兩語平息了一場眼見血濺當場的爭執。
中年巧巧更是手扶郭斌的輪椅,輕輕吐出一個“義”字。無情就不恨了,但是我們之間還有“義”。
這讓人回想片中驚心動魄的一幕:巧巧當眾鳴槍,驚退一眾混混,救下郭斌一條命,也因此入獄五年。她雙眼如刀,如《天注定》中的小玉手中滴血的水果刀一樣,光彩照人。
飛高入云的那一刻,同樣預示著墜落的開始。這個,先按下不表。
“義”,是江湖文化的核心。陶淵明說:“良才不隱世,江湖多賤貧。”僅在《江湖兒女》中,“跑江湖”的“江湖兒女”,包括郭斌及偷襲郭斌的混混們,巧巧在輪渡上碰到的女扒手,在奉節縣看到的賣唱者,單憑一張嘴舉起自行車的雜耍人。
在這里,江湖就是連闊成先生說的“明八門”、“暗八門”。
巧巧自己,也在奉節縣做了一回“暗八門”中的“麻”,偽造身份,騙人錢財。
這 些“士農工商”四民之外的非良民,生存空間逼仄,講究是平地摳餅、對面拿賊,看慣了人心叵測、江湖險惡,于是靠個“義”字維護小團體利益。
中國人的江湖夢,也就是那個被浪漫化了的江湖,尤其是可以笑傲的江湖,無論仗劍天涯、俠骨柔情、豪放不羈,還是使酒任性、武藝超群、快意恩咒,早已灰飛煙滅,代之以蒼茫和黯淡,看似自由游走,其實是淪落謀生,看似海闊天空,不過是在動物園里的猴山上蹦跶。
真實。處處破敗、雜亂、骯臟,廉價服裝,發灰的白襯衫,牙齒上的黃斑,容貌和身材嚴重不符合影像時代審美的演員……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如今華語電影中充斥著的一塵不染的路面墻面,金碧輝煌耀人耳目的漢宮、唐宮、清宮,衣著簇新的路人……
真實、準確,是詩意的基礎。
央視版《三國演義》的器物衣著端莊古樸,絲毫不見如今各類歷史劇的穿越感和浮華氣。
更真實的,是“財”。
很少見到關于江湖的小說和電影中主人公窘迫匱乏。巧巧漂泊江湖,一路上手中只拿個礦泉水瓶,不見換一身服裝。郭斌出獄后身無分文,在奉節穿一身平價西服,癱瘓后則穿土得掉渣的毛衣。
《水滸傳》中,梁山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論稱分金銀、成套穿衣服”,好不快活。據統計,全書描寫宴席近一百五十處,吃的都不是便宜貨,吃牛肉占三分之一。
金庸古龍等現代作家小說中,往往也不允許筆下的大俠們在吃穿用上犯愁。
武俠作為“成人童話”,在這一點上露了怯。安徒生、王爾德的童話,絕不肯做這種閹割真實的勾當。
這種閹割,如今倒成為一個瓶起子——酒瓶上貼滿情懷的甜膩標簽,英雄的軟肋化為江湖的闌尾,借著高度白酒翅膀翩翩,帶著身材變形的時代和心靈挪位的受眾們飛了。
大概也因此,在手槍撞針似的聲聲巨響中,字幕降下,影院重回光明。有觀眾說:“爛片。”
假如說賈樟柯都不能把觀眾拉回現實,那么盡可去看鄭伊健和陳小春的《黃金兄弟》。它的首日票房,是《江湖兒女》的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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