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黑字的幌子在風中翩翩舞蹈,大紅燈籠掛在千年不老的銀杏枝頭,花兒與果實,任憑你想象豐收之后的歡心喜悅。手磨一圈圈地輪回,吐出乳汁般的豆?jié){,清亮亮的酸菜漿水點進沸騰的大鐵鍋里,魔幻出一鍋亮光閃閃的豆花。大肚子茶壺煨在木炭彤紅的火盆邊,青氣裊裊,四處彌散,二腦殼的酒香勾引著南來北往各式裝扮的遠方來客。
一條條棧道和一道道索橋,翻新了一千四百年的茶馬古道,流光溢彩,把陜(西)康(縣)(西)蕃連成一線,連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茶的河流不斷地滋養(yǎng)著茫茫草原,馬的脊背上馱著唐宋元明清,直到民國初年,繁華落定。只剩下了這最后的一個驛站,孤立在隴南康縣的深山老林里,為一條古老的商路默默作證,把史籍中的一行行文字記載,變成活生生的物事:綠水青山,茂林修竹,鳥語花艷,農(nóng)家山莊,酒熱飯香。
專家學者們紛至沓來,吃一碗豆花面,喝一壺二腦殼酒,再次享受一下馬幫漢子曾經(jīng)的口福。白云山銘記著昔日的輝煌,燕子河吟哦著遠古的歌謠。滄海桑田,人間巨變,永遠不變的是,茶和馬組成的文化符號。以一種植物和一種動物為標志,用一條古老的線路,把經(jīng)濟、政治、軍事、文化、民族、宗教、民俗、民生等等,把抽象的、具體的,以及有形的、無形的東西,緊密地串聯(lián)在一起,從大唐走來,穿越時空,一直走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
霸王鞭噼啪出馬幫漢子的彪悍,康北嗩吶嗚咽著跋涉的艱辛,羊皮扇鼓里馬蹄踏踏,三弦子彈出望夫歸來的淚水,打鑼鼓草響徹在山地田野,梅園神舞跳起山民的歡樂,陽壩茶園泛滾著千年不變的新綠,豆花面滋養(yǎng)著生生不息,二腦殼酒濃縮著陳釀的歷史。最后的驛站,再一次醒來,伸展出溫暖的雙臂,把遠方來客摟進青山的懷抱,用清粼粼的山泉水煮一罐濃香四溢的面茶,灌滿古道,灌滿百轉(zhuǎn)千回綿延細瘦的熱腸。
棧道與索橋握手,高山和白云擁吻,馬群的隊伍里響鼻陣陣,空氣中溢滿沁人心脾的茶香。從大唐的首都出發(fā),浩浩蕩蕩,一路走來,把漢地的春茶送往天邊的草原,藏民的套馬桿陶醉得滿地搖晃。把困乏打包,塞入簡單的行囊,把汗水裝進酒壺里,商貿(mào)漢子唱著古老的黃河謠,來到了長江南岸。旗幡招展,熱氣騰騰的古驛站,笑臉迎來了,茶葉的十里飄香;又招手送走了,馬匹的聲聲喧囂。茶和馬的音符,交替地嗚咽在蒼茫的天地之間;茶馬古道上,大書特寫出一部永遠傳唱的輝煌史詩。
茶馬,這兩個不同分屬的物種,組合成了一個非凡的文化符號,在浩瀚的史籍頁面,狠抓無數(shù)后人的眼球,激起專家學者的心跳。茶和馬互市,孕育了這條古道,使得大西北和大西南雙雙聯(lián)姻,對接在了絲綢之路的漫漫長廊。漢人和吐蕃,中國和外國,架起了經(jīng)濟繁榮的橋梁,多民族文化碰撞融合,昭然在歷史的天空。成了說不完的話題,寫不盡的華章。
戰(zhàn)馬的長城雄峙著,疆域之內(nèi),是一片翠碧的茶海,茶國里面,田園牧歌在自由的大地上飄蕩。茶和馬,點燃一路彤紅的薪火,生生不息,夕陽之下炊煙裊裊,男兒女兒輕步歡笑,荷鋤而歸。遠去了,那些戰(zhàn)馬的瀟瀟悲鳴,茶園一片靜謐,那條滄桑古道鐫刻在石碑上,淹沒在浩瀚的歷史記憶的故紙堆里,化作了一件件文物實體,去啟發(fā)史家、學者、文人無窮的想象。
馬的歷史使命,早已經(jīng)完成,茶香溫馨著整個世界,地球村原本就應(yīng)該是一座和諧的茶莊。隴南茶馬古道、隴南茶馬古市、隴南茶馬古肆、隴南茶馬古店,隴南茶馬驛站,以“茶”和“馬”兩個典型的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號,濃墨重彩,把古代隴南與大西南的經(jīng)貿(mào)往來、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高度濃縮,譜寫了一首西部的歷史長歌。
中國是茶的故鄉(xiāng),茶發(fā)于神農(nóng),興于唐,盛于宋,流傳至今。西漢《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記載“神農(nóng)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飲茶已成為中國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茶成為中華民族的“國飲”。歷代學者大都認為,四川是世界上種茶、飲茶的發(fā)源地。秦漢以前,只有四川一帶有飲茶和茶的商品生產(chǎn),到唐代盛行種茶飲茶的習慣。殊不知,隴南屬長江流域,境內(nèi)康縣陽壩、文縣碧口和武都裕河,氣候溫潤、光熱豐富、降水充沛,非常適宜茶樹的生長,據(jù)史志記載,這些地區(qū)栽培茶樹已有一千余年的歷史。
《康縣志》云:康南地區(qū)銅錢鄉(xiāng)以下的白楊、兩河、托河、陽壩、太平等地,盛產(chǎn)云霧綠茶,色澤蒼碧,沖泡后清香爽口,飲之能消油膩,增食欲,除疲倦。隴南的茶俗豐富有趣。除了泡茶之外,隴南北部幾縣流行喝罐罐茶,以康縣為代表的面茶在全國獨樹一幟。喝罐罐茶的習俗在我國西北與西南多省均有分布,漢、回、藏、彝、苗、佤等多個民族深愛此道。罐罐茶不是簡單煮茶而喝,而是在器具、煮茶、飲法等環(huán)節(jié)有一整套獨特的文化體系,這在隴南表現(xiàn)得尤為顯明。
隴南罐罐茶的器具與其他地方基本一樣,一盆碳火,一茶壺水,一只茶罐,一支篳棍,一撮茶葉和一只茶盅即可。火生在火盆里,火盆放在熱炕上,茶罐煨在碳火邊,邊煮邊喝。茶罐是當?shù)赜命S土燒制出來的淺黑色無釉陶器,六七厘米高,單耳,圓底,鼓腹,有嘴,底面直徑不足三厘米。茶篳棍一般是從竹子上截取的,八九厘米長,茶壺用于往燒茶罐中加水,茶盅為雞蛋大小。最簡樸的煮茶法是先把茶罐烤熱,放入一撮茶葉,倒水至七八成滿,煮至茶水沸溢,傾入茶盅飲用。然后又將開水倒入茶罐里,煮開后倒入茶盅再飲,一直煮到茶葉爛了,茶的苦香味全榨出來了為止。喝罐罐茶時必須先吃茶點,一般為饃饃或餅子,也有精工制作的點心、麻花等。
在禮俗文化層面,罐罐茶是農(nóng)村各種活動所不可缺少之物,山民們將罐罐茶擺上供桌,可以獲得勞作的信心與生活的勇氣。喝罐罐茶也是隴南人迎賓接客不可缺少的禮俗,煮罐罐茶的茶葉是饋贈親戚朋友、孝敬老人的首選禮品。面茶介乎食品和飲品之間,可飲可食,老幼皆宜。面茶味美酥香,且解渴充饑,當?shù)厝艘圆铻辄c,招待客人,每逢佳節(jié),街坊鄰居還互敬面茶,以示和睦與祝福。
隴南康縣地處陜甘川交匯之處,是連接內(nèi)地和西南、西北的重要通道之一。東接陜西漢中,北連天水、陜西寶雞,南接川蜀,因其地域的獨特和物產(chǎn)之豐富,是大隴南文化圈里的一塊奇特地帶。獨特的地域環(huán)境和歷史上的民族遷徙與民族融合,以及太平天國運動、茶馬古道等,都在這里留下了豐富多彩的民族民俗文化,成為后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貴精神財富。民間音樂有打鑼鼓草歌、木籠歌、毛山歌、嗩吶演奏、三弦彈唱;民間舞蹈有羊皮鼓舞、霸王鞭、梅園神舞、康南花鼓;傳統(tǒng)戲劇有木偶戲、秦腔演唱等;民間美術(shù)有刺繡、氏族家譜繪制等;傳統(tǒng)工藝有造紙術(shù)、“二腦殼”酒釀造、鑄鏵等。特別是“女婚男嫁”或“男到女家”的婚俗尤其獨具特色。
茶馬古道作為一條古代商貿(mào)文化活動的通道,始終伴隨著當?shù)孛癖姷纳a(chǎn)生活,而不斷延續(xù)和發(fā)展著,不僅是一條古老的文明通道,商貿(mào)通道,也是漢民族與藏民族及其他少數(shù)民族之間團結(jié)的紐帶。隴南康縣作為有碑刻記載佐證的“茶馬販通商捷路”,從側(cè)面反映出了其歷史文化積淀的悠久和深厚,以及其文化的多元性特點,同時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積淀和保留了豐富的原生形態(tài)的民族民俗文化。茶馬古道不僅是民族多元文化薈萃的走廊,也是民俗文化豐富的寶地,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言,“沉積著許多現(xiàn)在還活著的歷史遺留,應(yīng)當是歷史與語言科學的一個寶貝園地。”
作者簡介:婁炳成,男,甘肅省隴南市人大常委會退休干部,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曾擔任過隴南地區(qū)文聯(lián)專職副主席兼秘書長等職,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近50年,在報刊雜志、文學網(wǎng)站發(fā)表小說、散文、戲劇、紅學評論、文藝評論等作品3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