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彥花散文五篇
作者:彭彥花
愛的傳承
“慈鴉尚還哺,羔羊猶跪乳。人不孝其親,不如禽與獸……”二十幾個娃娃齊整整地坐在小板凳上,背著手,齊聲吟誦著《勸孝歌》……這處小小的院子西側有兩棵開滿淡黃色花兒的棗樹,其中一棵樹上掛著小小的黑板,樹下年輕的女教師,纖長白嫩的手捏著一根去皮的柳棍兒,輕點著黑板……那是35年前的場景,梳著長辮子的鄉村女教師是我的母親,每逢回憶至此,記憶里就飄滿棗花淡淡的香氣。
我七歲那年夏天,家里發生了很多變化。爸爸工作調動,離家20多里路,交通不便,工作又忙,從此每周回家一次;我進了村里的小學就讀。也是在那一年,奶奶突發腦溢血留下后遺癥癱瘓在床,吃喝拉撒,由伯母、姑姑、媽媽輪流護理。
第二年,媽媽辭掉了幼兒園的工作,帶著我們搬家到了爸爸工作的鎮上,搬家之后,爸爸能和媽媽一起照顧奶奶,方便了許多??墒?,媽媽失去了幼兒教師的工作和那二畝薄田,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奶奶的藥費、我和弟弟的學費,僅靠爸爸微薄的薪水遠遠不夠,日子捉襟見肘,爸媽愁得哀聲嘆氣。
為了貼補家用,母親跑到我們學校門口擺攤賣學生用品。最初,每當有老家的熟人路過,驚訝地叫著母親的名字,母親就會羞紅了臉。烈日炎炎,風吹雨打,一段時間之后,母親的臉龐變得皴裂黝黑,黑到再也不會有腮上飛紅出現。學生下課,她就守在攤子旁,學生上了課,她就推著攤子回家侍候奶奶、做家務。
四年級的時候,老師讓我們寫一篇命題作文《媽媽的手》。那天回到家,我捧起媽媽的手觀察,腫脹的手指關節,粗糙且布滿裂紋的手背,與記憶里媽媽纖長細嫩的手相去甚遠。
孝悌之道,身教重于言傳。除了幼兒園時期母親教我們背過那些關于孝道的詩句,父母也沒有太多精力來教育我和弟弟。爺爺、姥爺過世的早,父母照顧奶奶、姥姥的點點滴滴,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和弟弟,在我們幼小的心里深深埋下孝的種子。
光陰的鐘擺總是走的太快,母親擺小攤十年到開超市,隨著她的生意越來越好,家里的日子也在逐漸好轉。一轉眼,我和弟弟已經年近四十,早已經各自成家立業、生兒育女。
父親退了休,母親也在我們的勸說下關停了超市,辛苦了大半輩子的他們終于不用再為生計奔波??墒?,年老病來襲,父親的高血壓、心臟病,母親的關節炎、腰椎間盤突出、失眠……他們飽經歲月風霜的身體不時暴露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他們節約慣了,總是習慣去鎮上的醫院開個藥方、吃點藥片,也不見明顯效果。母親總是安慰我們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治病嘛,哪有那么快。
從小到大,父母在我們心中的形象如山般堅實,不曾想過,有一天這山也會被病魔襲倒。當母親突然被抑郁癥纏身、精神崩潰的時候,我和弟弟一度嚇得亂了陣腳。母親蜷縮在家里,不敢出門,不敢關燈,爸爸去買菜買飯,她跳著腳斥責他敗家、胡亂花錢;正常的天氣,她會突然喊冷,我們忙去打開空調,可是不待空調啟動,她又一把脫了衣衫,大聲喊熱……
她抗拒就醫,每每去看醫生,我、弟弟和爸爸合力把她連哄帶騙拉到車上,三個人都會累出一身大汗??墒?,輾轉數家醫院,她的病情卻愈發嚴重。
抑郁癥不會導致任何疼痛,卻能致人死地。母親重度抑郁期間,趁父親出去到藥店買藥的時間,用一根繩子將自己吊在了床頭。萬幸,父親買藥回來及時,看到身子斜在地上、吊在床頭的母親,及時救下了她。
我聽聞之后放聲大哭,趕回家里,弟弟也趕了回來,我們和父親商量,帶父母去我們的城市輪流居住。
那段時間,我懷著二胎,和弟弟帶著母親奔波在各地醫院。母親仍是抗拒就醫,一次她把藥扔了滿地,大鬧大喊:“我沒有病,你們不要管我……”我跑過去摟住她,問她:“你還記得小時候教我的詩嗎?慈鴉尚還哺,羔羊猶跪乳。人不孝其親,不如禽與獸……”說著說著,我和爸爸淚如雨下,媽媽也漸漸安靜了。我拿著她的手撫著隆起的腹部,哭求母親:“你快點好起來啊,我生了二寶,你得幫我看孩子啊。”
也許是我們祈求母親康復的強烈愿望被上蒼知曉,吃了那么久的藥物開始見效,母親漸漸安靜,開始配合治療。同年,我和弟媳分別生下一子一女,兩個新生命的降生給母親的生活增添了些許樂趣,她康復的更快了些。
蒼天憐見,在母親患病一年后,她的神智終于復歸正常。第二年春天棗花盛開的時節,父親提議回老家轉轉,我們一大家人驅車回到30多年前居住的小院兒。因為年久失修,院墻已經多處倒塌,房屋門上也是蛛網密布,院子里落滿了米粒般的棗花兒。母親領著蹣跚學步的小侄女撿拾著地上的棗花兒,香氣襲來,百感交集,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仿佛又聽到一群活潑可愛的孩子用稚嫩而清脆的童音吟誦著古老的《勸孝歌》。
在幼兒園里跟著母親背誦《勸孝歌》的時候,我尚且不懂其中的含義。可是,孝這個字,通過父母照顧奶奶、姥姥時的一言一行悄悄植入到了我和弟弟心上,成為愛的傳承,代際相傳。在父母年邁,需要我們的時候,這份愛迸發的力量,讓我們有勇氣和能力背起責任,陪伴他們慢慢變老。
牡丹之約
前往菏澤的高速路上,客車飛馳,車窗外遠遠近近的風力發電機翼緩緩轉動著,從遠古的鉆木取火到如今的風力發電,歸于旋轉,歷經星月輪轉、蒼海桑田。在我心里,菏澤與牡丹之間也有這樣的旋轉關系,菏澤就是牡丹,牡丹就是菏澤。
老師說,樹就是樹,花就是花,樹不是一個人,花也不是一個姑娘??晌?,依然固執地認為,牡丹就是一個個披著粉紅、潔白輕紗的仙子。
顛簸起伏之間,我甜甜地睡了一覺,感覺車停了,又開了,再睜開眼時,眼前多了幾位陌生面孔——是前來迎接的菏澤文友,奔過來與我們一一握手,臉上帶著淳樸熱情的笑意,卻沒有一位像我夢中輕盈的牡丹仙子。我拉過一人問,得知錯過了牡丹花期,遺憾的花瓣在心里悄然落了一地。
浮龍湖的離別
客車繼續行駛,不多久到達居住地,我們驚奇地發現,今晚將夜宿一個湖心小島,同學們像十幾歲的孩子一樣雀躍開來。
湖面的清風微拂,濕潤的空氣中包含著不知名的花香和草香,不知名的鳥兒,躲在樹叢中婉轉地啼著。可是這一切都不能使我開心起來,玉梅姐臨時接到必須要返回東營工作的消息如同那天湖面上的陰霾,冷冷地籠罩著玉梅、若荷我們姐妹三人。
前往浮龍湖坐船前,玉梅姐在客車上細心地把我開線的外衫縫補好——她是個隨身攜帶針線的女子,在這個時代顯得有些落伍,卻讓人格外愿意親近。
浮龍湖的游船上,我們姐妹三人對窗而坐。窗外是闊大的湖面和不時掠過的蘆葦蕩,偶爾有幾只水禽遠遠掠過,不知是野鴨或者天鵝。想著馬上就要到來的分別,心里澀澀的,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恰好在這時同學們喊我過去拍照,我抓起相機就跑了。
離別的這一刻總是要到來的。
凌晨的浮龍湖是空寂的,那些水,那些花兒,那些草,那些鳥兒,都被濃濃的霧氣籠罩著,能見度不過幾米。
5點鐘,我和若荷姐,陪著玉梅姐,在大廳等著出租車的到來。我和若荷姐一直在說:“要不就別走了,這么大的霧。”玉梅姐堅持工作重要。她笑著安慰我和若荷姐,東營又不遠,你們兩個可以隨時去看我呀!我也在心理安慰自己,是啊,東營又不遠,可以再見面的。
出租車來了,玉梅姐一路小跑進了出租車,有點像逃跑。我伸出手,想給她一個擁抱,她擺擺手關上了車門。其實,我們倆都知道。如果她伸出手,我怕我會忍不住掉下淚來。
出租車閃著燈,幾秒鐘就消失在大霧之中,若荷姐攬著我的肩,輕輕地走回酒店里面。
回來半月有余,只要一想起浮龍湖,便是玉梅姐在客車上穿針引線的鏡頭和那天大霧之中,一閃一閃,轉眼就消失不見的霧燈。
成武中隊的老鄉
作為一個偽攝影愛好者,每到一處,我必然要拍他們的花花草草,在每一處陌生的空間里,我尋找著熟悉的花草,又通過那些熟悉的花草,拍攝著別樣的景致。
那日小雨淅淅瀝瀝,走在成武中隊的長廊上,我發現,長廊盡頭處有竹葉在細雨中招搖。那幾株單薄的青竹,雖然沒有我辦公室窗前的那片竹林茂盛,卻因為這別致的長廊,而使得他們另有一番韻味。
聚精會神地拍攝著,有雨滴打在我的頭上,順著發絲,一點一點,流到額頭、臉上。就在擦去雨滴的時候,一轉頭,我看到長廊一側嵌在鏡框里的老鄉:孟祥斌,與幾十張照片并列在一起。
在我的家鄉,孟祥斌是讓全體德州人想起就為之動容的驕傲,帶著共和國軍人的榮譽與使命,他縱身一躍,用自己寶貴的生命換回另一個年輕的生命。沒有值或者不值之間的探討與理論,他妻子的一句話或許更能夠詮釋這一切:孩子長大了,我也會教育她,讓她向爸爸學習。
在那個飄著瀟瀟細雨的午后,在一個陌生的武警中隊的長廊下,我給我的老鄉,深深地鞠下一躬。
白菜豆腐里的美好憧憬
走進去,仿佛走進了20年前我讀小學時的教室。刷成淺綠色的吊扇、幾盞節能燈,從房梁上垂下。再一抬頭,就能看到到屋頂的一根根木梁。泛黃的后墻面寫著八個大字:愛國敬業,誠信友善。近百位村民正在吃飯,大多數是老人和孩子,年輕人寥寥無幾。
當時我的心情只能用震撼來形容,請原諒我使用了震撼這個詞,因為我實在沒有想到,在現如今還有全村人在一起吃飯的村集體。三個孩子好奇地看著我,我舉起相機走過去,穿黑白條紋上衣的男孩羞澀地轉過頭去,而另外一個穿綠衣服的小男孩迅速把最后一口饅頭塞進嘴里,邊嚼邊俏皮地沖我笑著。
我把相機對準老人,他們只是默默地低下頭,飽經風霜的臉上掛著一絲羞怯的笑容。幾位50多歲穿著紅馬甲的阿姨拎著菜桶走來走去,不時地輕聲問一句:“還要不要添菜?”或者直接舀上一勺菜,給已經吃空了的菜碗里。
我看了看,白菜加豆腐加粉條,主食就是饅頭。
“天天吃這個嗎?有沒有肉?”我問其中一位阿姨。
阿姨笑著回答我說:“我們以素食為主。”
“年輕人到哪兒去了?怎么都是些老人孩子在吃飯?”
阿姨又笑了“:我們就算年輕的,再年輕點兒的,都出去打工了?!?/span>
雖然鏡頭里義工阿姨們臉上是笑的,吃飯的老人們臉上是笑的,孩子們的臉上也是帶著笑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一直酸酸的。
出門剛好遇到村里的傳奇人物——那個自己在北京發了財,又返回村兒來想帶著村民致富的中年男人。聽他一一講解著村里正在籌備的旅游業,已經動工和已經完工的工程……他溫和的眼睛里滿是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那天中午,我吃了滿滿一盆的白菜豆腐和兩個饅頭——那是我在家時一天的食量。
夜戲
那天晚上夜宿定陶,得知牡丹區有一場大戲《呂后》。據說,剛滿周歲時我便跟著爸爸的戲匣到處跑,作為這樣一個“資深”的偽戲迷,我又怎能放過這次在呂后故里看《呂后》的機會?那天的晚飯自然是沒有吃好,總惦記著趕緊出發不要錯過開場的人,哪里還有心情吃呢!
夜幕降臨的很快,在前往牡丹區的路上,文友李志國大哥把車開得飛快。我搖下車窗,不時有陣陣花香隨夜風掠過,花香襲人,可是夜風卻吹亂了我的頭發;我搖上車窗,可是花香卻又被我關在窗外。車窗搖上又搖下,看著一盞路燈被車子掠過,漸遠,又一盞路燈迎過來,心里焦躁著,不知幾時才能到,卻又不敢問,唯恐開車的李大哥更加著急。
找到座位時,戲已開鑼。
戲是從呂后做了幾年人質回到皇宮時開演。看著臺上的呂后經歷過九死一生的顛沛流離和戰亂風雨后,滿懷深情的走向“皇宮”,滿心期待著準備撲向他心愛的男人懷里傾訴衷腸,我的心便替她疼了起來——誰讓我們已經學過這個歷史課呢!當戚夫人妖嬈撫媚的追著劉邦飄然而去,甩下一句:大王離不開我時。我的心里,嘆息一聲:為戚夫人可見的命運,更為呂后失落的感情。
近三個小時的大戲華麗落幕,臺下掌聲雷動。兩個女人幾十年的恩恩怨怨,最終落筆成為《史記》中短短三百多字,在幾千年的歷史中任人評說。
散場時,云霞姐夫前來探望妻子,這時我才意識到,幾天來,云霞和雪玲兩位姐姐一直夜以繼日地陪伴我們采風團,連家都沒有顧上回過。燈光通明的廣場,蕭蕭夜風中穿著單薄衣衫的兩人卻只顧著問我們冷不冷,那一刻,誰又能說她們不像牡丹仙子呢?
若與相見,便無想念。好像只是一轉眼,離開菏澤埋頭工作中已經近月余。今夜,想起菏澤,與同學們挽手并肩前行、霧氣籠罩的浮龍湖面、成武中隊里四四方方的被子、孩子們在鏡頭前燦然的笑臉、菏澤文友陪我們奔赴牡丹區看夜戲的場景……如電影膠片一一呈現眼前。
拿出在饒舜牡丹產品基地買回的護手霜細細涂抹著,牡丹的香味在房間里一點一點飄散開來。錯過了牡丹的姹紫嫣紅,還可以預約下一個花期相見;可是,我與這些同學、朋友要約在哪一個花期才能再次相見?
向著明亮遠方
三十五年前,剛滿一周歲的我被母親攬在懷里,奶奶和爸爸站在旁邊指點著:“抓賬本、抓銀元……”而我卻直直地向著鋼筆伸出手,胖胖的小手握住鋼筆,興奮地咯咯直笑。父親心疼地說:“村里連所學校都沒有,你這小家伙將來想上學得跑到腳掌發腫?!蹦赣H卻樂觀地憧憬:“那可不一定,說不準,將來咱家門口就蓋學校呢?!?/span>
二十八年前,我步入小學,果然如爸爸所料,我每天要跟著小伙伴兒們步行3里多路,到另外一個村子去上學。學校在許多年前是一座廟,后來破四舊,才改成了學堂,爸媽的小學也是在那里就讀的。
土墻、土地、土院子,那所土廟改成的小學是我步入知識殿堂的起源,可是也留給我許多苦澀回憶。冬天,教室里沒有爐子,老師從家里帶幾塊煤球,點燃了,架在兩塊磚上燒。穿著“媽媽牌”的厚厚棉衣,手還凍得生了瘡,來年春天暖風一吹,手背癢啊,直抓得膿血淋淋。記憶里,夏天的雨真多,小路上的紅土一粘雨水就變成了泥,每走一步都要比平時多用三倍力氣。記得有一次,我穿了一雙新布鞋,鞋子大了點,放學路上,走兩步就被紅泥粘掉一次鞋,最后我不得不拎著鞋子赤腳回家。
二年級的時候,我轉了學,跟爸爸媽媽搬家到了鎮上。鎮上的學校真好,雖然是舊的,卻是紅磚瓦房,最讓人高興的,是實現了母親當年樂觀的小心愿——學校大門正對我們家屬院的大門,從出屋門到進教室門連2分鐘都用不了。學校有六個教室和幾間辦公室,老師們下了課都會去辦公室里坐著聊天、喝水。而老家教我的趙老師,下了課卻只能跟我們在教室或者教室外的杏林里玩,我常常想,如果趙老師也有了辦公室,他該多高興啊。
童年的快樂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像是被一雙大手快速推動著一般,我升初中了。初中的學校離家三里多路,但幸好,通往學校的路是一條沙石路,下雨了,也只是濺一些水,不會再有滿腿泥巴的苦惱。每天我騎著爸爸的大自行車,十幾分鐘就能夠到達學校。中學的校園比小學大了好幾倍,僅初一年級就有七八個班。我們上初一那年,學校分配來十幾個年輕的大學生老師,他們懂得真多,講課的時候,他們引經據古,旁征博引,下課鈴響了,我們也圍著老師不愿意讓他們離去。
十六年前,我考進中專,和爸爸背著行囊走進學校的時候,我簡單想歡呼:這里的教室竟然是樓房!第一次坐在二樓教室的時候,看著窗外的操場、小花園、遠處的宿舍樓,我竟然被自己內心的情愫激動地淚彌雙眸。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思?是鄉下小土妞兒第一次到城市的感覺?是想起老家的老師們?或許都是,也或許都不是,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楚。也正因如此,在兩年后,畢業的我毅然選擇回到鎮上,在我就讀過的小學當了一名代課老師。而后的六年里,我傾盡心力培育我的學生,在課余時間,我總是講我去過的城市、看過的風景,告訴他們,向外走,向高處去。
再后來,我離開了校園,經歷了打工、創業。2010年,我報考了中國人民大學網絡教育學院,校舍,就是我的家,通過一根網線就能實現視頻學習、跟老師互動,兩年半后,我拿到了大專畢業證書,又繼續進修了本科學歷。
那幾年工作之余,我寫下了上百萬字的散文,陸續出了兩本書,加入了省作家協會。幾經波折,我考入當地報社做了一名記者。去年夏天,我隨同事回到我最初就讀的小學采訪,當初的小土廟和門外的杏林早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嶄新的樓房和寬敞的操場??葱I幔捵冞w,從小到大,我是教育改革的親歷者、見證者,也是教育改革的受益者。望著操場上無憂無慮的學生們,我在心里輕輕默念:奔跑吧,向著明亮遠方。
小村里的年味
在我心里,只有小時候在老家的年才叫過年呢。
我的老家在魯西北平原,地理位置偏僻,全村才200多人,那時候窮,村里的首富也只是修起三間小磚房,我家直到9歲搬到爸爸單位宿舍之前住的還是三間小土房。沒錢的日子自然處處都要節省,只有過年,大人們才把攢了一年的錢拿出來,買新衣服、買肉、買菜、買煙花爆竹……那是我們這些孩子們一年當中最高興的時候。
我娘過日子仔細,進了臘月門兒就趕集買來幾塊棉布,等年底別人家給孩子買衣裳時,娘已經把我和弟弟的新衣裳縫制好了。8歲那年過年,我和弟弟才第一次穿上買的成衣,我的是件淺藕荷色的外套,胸前別著一個金色花籃樣的胸針;弟弟的是一身軍綠套裝,我們興奮地跑遍全村,向同伴顯擺著新衣裳。那時候雖然窮,可不必承擔生活壓力的我們卻覺得很快樂。
隨著娘一樣樣把過年的東西買進家門,年的氛圍越來越濃烈,娘臉上的笑容也多起來,幾次叮囑爸爸 “過年別打孩子?!边€給我買了支紅絨花戴在頭上,給弟弟買了二分錢一包的摔炮和兩毛一掛的小鞭炮。常年教初三畢業班的爸爸終于放了寒假,借了姥爺的木匠工具,趕在除夕前一天給我和弟弟做了木框鑲玻璃的手提燈籠,讓我們姐倆在大年三十夜里成為全村孩子最羨慕的對象。
年三十夜的秧歌隊在震天的鑼鼓聲中從村頭出發了,他們借著手里的大紅綢緞把一年的勞累起勁兒地甩向天空,村里的人們跟著秧歌隊,一路笑著、大聲交談著地里的光景、孩子的學習成績。
秧歌隊在村中間的大槐樹底下放完煙花爆竹,我和弟弟看著沖過去撿“落鞭”的小伙伴心里直癢,忘記了娘的叮囑,也加入進去??墒牵艿苎b進口袋里的“落鞭”響了,炸破了新衣裳的口袋,也嚇懵了小小的他。娘第一個沖過來,先拉起弟弟的手看有沒有炸壞,發現除了衣服沒其它事兒的時候,率先破了她自己定的“過年不打小孩”的規矩,沖著我弟的屁股蛋子來了兩巴掌,我弟嘹亮的哭聲和鑼鼓聲此起彼伏。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還黑著,我們就被拉起來穿衣服吃餃子,也可能沒吃完,拜年的大軍就已經開始集合了,從輩份最大的太奶奶家拜起,一路走一路磕,隨著膝蓋上的泥土增多,口袋里的糖果也漸漸多了起來。我們大些的小孩已經學會了推讓,嘴里說著不要了不要了,身體卻很誠實地不動,等著奶奶大娘們抓起一把或者幾塊糖塞進口袋,那一口袋糖甜了開學前的時光。
小村雖然貧窮,我們的父輩卻有著共同的認知:讓孩子好好讀書。村里沒有一個因為窮而讓孩子輟學的,我們幾個同齡人,最終讀出了一個博士、一個研究生和六個大學生。
時光飛淌,在年年歲歲不盡相同的鞭炮聲中,小村里的孩子們陸續長大、追逐著夢想走遠,在一個個陌生的城市勤奮耕耘,成長為小村的驕傲。可是,遠處的小村卻變成了我們揮之不去的鄉愁,小村的年也成為了我們記憶里最甜蜜的回憶。
一個人走路
穿越荊棘和叢林去追尋夢想的路上,總是孤單的身影居多。
年少時,曾經深夜不睡,枕邊收音機里播放著半廣告類的欄目,年輕的創業者在講自己的創業歷程,一邊接聽熱線,以期宣傳自己的品牌。
午夜的電臺,打進熱線的聽眾甚少,等待時,他隔空跟聽眾調侃,說自己是櫥窗里等著被點單的一盤菜。我被他幽默的話語吸引,靜靜聽完。
電波里的他在隔著渤海灣的大連,創辦了一家赴外留學培訓機構。那時,類似的機構如雨后春筍在他的城市冒出,幾乎每天都有新店開張,也常有舊店摘牌關門。他的培訓機構夾在中間,不溫不火,艱難維持。他說,每天中午別人休息時自己都在外面發傳單,他堅持對每一個有出國夢想的年輕人負責,不欺不騙,別人卻不愿意輕信他,質疑他學校小的可憐。
激越時代里,成年人的夢想哪有那么好實現,不過都在堅守不易、放棄又不甘愿之間徘徊。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很個性,像綽號,叫船長。
二十年后,我和朋友去大連,當地的朋友接待我們,陪同朋友來的男人四十多歲,朋友介紹,他是當地很有名氣的一家赴外培訓機構的創始人。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在收音機里聽過的節目,特意多留意他幾眼,高瘦,簡單干凈的衣著,不茍言笑。與電波里那個幽默至極的創業者完全不像,但我卻總覺得他哪里像。
我特意繞過去,問他是否叫船長?他瞇起眼睛看了我一下,掏出名片給我,是很大眾化的一個名字。
我失望,暗笑自己魯莽。他卻追問我:“你怎么知道船長這個名字的?”我激動地說,是多年前聽過收音機里的一個采訪。帶他來的朋友喝得正酣,回頭大聲說了一句:“他人特低調,從不接受采訪。”可是,他卻眨了眨眼,輕輕笑了。
后來,他給我們講了很長一段創業初期的故事。有一些,多年前在電臺里聽過,有一些沒聽過。他朋友聽得一陣陣驚呼:“從小一起長大,這些我怎么不知道?!”他笑:“有些路,必須要自己走。”
人生如一場啟程便不能返航的旅行,有歡喜有失意,有人嘆前路漫漫,有人喜未來可期。自然,有了伴的旅途,多了分享喜憂的對象、多了攜手看朝霞斜陽的溫馨,但各人終是要回歸自己的生活,過自己的日子。相逢的欣喜與分別的匆忙都不必太在意,若干年后,回頭看,恰恰是那段孤獨難行的路,成就了你的今天。
作者簡介:彭彥花,女,80后。山東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職業高考規劃師。著有勵志散文集《成長的姿態》《那些躲在箱子里的愛》《未來好不好,走過去才知道》。
本文由史映紅推薦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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