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癡
作者:贠靖
我是一顆小小的石頭,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千年以后繁華落幕,還在風雨之中為你等候……
一
有一陣子,我鬼使神差般迷上了石頭,且有點走火入魔,不能自拔。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雨兒輕輕飄,心兒似火燒,嗨!你在哪兒,你的影子已看不清,我還在尋覓當初你的笑容!”
我站在西市城一個出售玉石的玻璃櫥窗前,出神地瞅著里邊擺放的玉石。有人將產自玉龍喀什河的和田玉籽料譽為“大地賜予人類的舍利子”,我卻不這么認為。我始終覺得,那每一顆漂亮的石頭,吸日月之精華,聚大地之靈氣,都是有靈性、有生命的。有人將得到一塊石頭稱為結緣,我覺得這話說得好,那就是前世的遇見和今生的守候。遇到了就不愿再擦肩而過。
“這顆石頭能拿給我瞧瞧么?”我指著櫥窗里一塊小拇指般大小,紅皮白肉的石頭問。“哦,您可真有眼力勁,一瞧就是個行家!”一位穿著淺綠色低領旗袍,舉止優雅從容的女子從柜臺里走出來,打開櫥窗,取出那顆石頭,笑吟吟遞給我:“您上手瞧瞧,鑲顆戒面蠻合適的嘞,有三四克中呢!”我小心翼翼地接住,用手指搓了搓,湊在眼前瞅著:“這個多少錢呀?”
女老板莞爾一笑:“這顆不貴,九千塊,您要的話可以還個價。”她說話柔聲細語,我瞅了一眼,這女老板身材嬌小,面頰豐腴,下頜上有顆美人痣,笑起來眼睛便瞇成了一條縫。她看上去雖已年過五十,但依然風韻猶存。玉者,謙謙君子也。我想,做玉石生意的人大致都是因為喜愛玉石,才選擇了從事這個行業。玉如人品,他們不同于其他生意人,多數都是優雅的,有氣質的。
我說:“九千元有點貴。”“那您給個價,合適就結個緣。”女老板臉上依舊帶著優雅的笑容。“三千八”我說。“有點低了。”她猶豫了一下:“這樣吧,第一次打交道,就當是交個朋友。不過以后你可得多多照拂我家生意才是!”“那是自然的。”我心里一陣狂喜:像這種皮色和肉質現在很貴的,在蘇州那邊,很多商家一開口就是克價一萬兩萬。
付了錢,我將石頭揣進口袋里,似乎撿了大漏,急匆匆地走出那家店鋪,唯恐女老板反悔追了出來。
路過一家熟悉的玉石店鋪,年輕的店老板隔著玻璃窗揮手和我打著招呼:“嗨,老朋友,進來坐坐吧。”他以前在蘇州的十全街經營玉石,去年才回到西安,開了這家店鋪。
進去后,老板瞅著我問:“又入什么好寶貝了?能拿出來瞧瞧么?”我一臉欣喜的從口袋里掏出那塊石頭遞給他。他拿起手電筒,打著測光仔細瞅了瞅說:“這皮子不對呀,太完美了,一點過渡色都么有。毛孔也不自然。”我聽了心里咯噔一沉。他又看了看問:“多少錢買的?”我答:“三千八”。他說:“要是真皮真籽,少說克價也在萬元以上。不過這作假的手段的確是高明,一般玩家是很難甄別出來的。”
我有些汗顏,平日總對人說:“買家沒有賣家精,現在哪有什么漏可撿?”可到了自己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我收起石頭,低頭向那家出售玉石的店鋪走去。到了那里,店門已經關了,門上掛著一把鐵鎖。我的心里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極不是滋味。
一連幾日,我都感到心里有點不舒服。過了兩天,我又去那家店鋪,店門依然緊鎖著。到第三次去的時候,里邊的燈亮著,身材嬌小的女老板正和一位客戶談生意。我裝作若無其事地欣賞著柜臺里的石頭。待客戶離去,我才過去打了聲招呼。女老板說這幾日感冒了,就沒來店里。我從口袋里掏出那顆石頭,說找人看了,鑲戒面形狀有些不太合適,看能否另換一顆,價錢嘛好商量,我可以補差價。
我之所以這么說,是想給她留一些顏面。畢竟我常來這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真要鬧僵了不好看,面子上也有些過不去。
女老板一臉的不高興。她說:“這顆石頭是朋友放在店里寄賣的,錢已經給了人家,沒法調換。”我突然覺得,她那張面孔很討厭。
我還是耐著性子,說了一大堆的好話,并許諾以后還會來她的店里買東西,她才極不情愿地拿過一只盤子,讓我在里邊的掛件中挑一件。
盤子里的東西都是些大路貨,不值什么錢的。我挑了半天,才選了一只小的掛件,頂多也就值千把塊錢。但總歸是件真東西,損失也能減少一些,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二
我這人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我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玉石這行當水太深,一不留神就會打眼吃藥。我也曾給自己潑冷水,不能再這樣走火入魔了,否則遲早還要吃藥的。但沒過幾天,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又去了西市城。
在西市城的八坊街,有一家售賣玉器的店鋪,老板劉先生與我算是老熟人了。我曾在他手上買過幾件不錯的東西,一來二去的就成了無話不說的玉友。平日去了西市城,我都要上他那里去坐坐,看有沒有什么好東西。
這天我去找朋友雕一件東西,路過劉老板的店鋪,他老遠地就朝我招著手:“呵,又過來啦,快進來坐坐吧,剛沏的巖茶,看合不合口味。”
我進去后打量著玻璃架上新上的幾顆石頭:“這幾件東西不錯!”“還是您有眼光!都是真皮真籽,克價上萬的東西。”我感嘆東西是好東西,但價錢實在有些接受不了,也就只能上手瞧瞧,飽飽眼福了。劉老板說,也有便宜點的,只是多少有些瑕疵。他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了遞給我。盒子里有幾顆看上去皮色挺漂亮的籽料原石。
我拿起一顆瞧了瞧,是聚紅皮,肉有點泛青,背面有幾處綹裂,靠近皮子有一些黑色沁點。劉老板說:“十籽九裂,玩籽料得有一顆包容心,要皮好肉好,沒有綹裂那就貴了。”又說:“這都是以前收的料子,盤一盤皮色會再深一些,看起來會更漂亮。”
劉老板的夫人一直在低頭編著玉器掛繩,這會騰出手來,從柜臺里拿出一顆大約十多克,灑金皮的小籽料遞給我說:“您瞧瞧這件東西,形好脂粉好,白度接近一級,就是肉稍有點松,但性價比高。”我接過來拿在手里瞧著,甚是喜歡。“多少錢?”我問,“老熟人了,您要是喜歡,就按收的價錢讓給您,四千七!”這個價錢倒是可以接受。劉老板笑道:“也就是交朋友,真的沒賺一分錢!”
付了錢,劉老板給我找了一個錦囊,將石頭裝起來。我起身告辭,劉老板說:“再吃幾盞茶吧,這會才喝出點巖骨花香的味道來。”“該走啦”,我說:“真的還有事。”“那我就不留您啦!”劉老板說:“得空再來啊!”
回到家,我沏上一壺清茶,滿心歡喜地取出石頭,獨自欣賞盤玩起來。但石頭拿在手里,湊在光線下,越看越覺得有點不對勁。那灑金皮不是長在肉里,而是浮在表皮上,沒有深淺變化,綹裂處也有一些色素堆積。我心想,劉老板怎么說也算是老朋友了,不至于拿染色的東西蒙我吧。
真正的和田玉籽料,體如凝脂,有明顯的溫潤光澤,在自然光下會反射出一種柔和的、滋潤的色澤,看上去特別舒服。摸起來也有一種冰潤、滑膩之感。但這顆石頭皮色有點過于鮮艷,摸起來有些干澀。
我越看越生氣,索性將石頭丟在一邊擰過臉去,看也是給自己添堵。
為了討個心里踏實,我又找幾個董玉石的朋友掌眼,確定是二上。沒想到千小心萬謹慎,在熟人跟前又吃了藥。當時怎么就沒有仔細瞧瞧呢!
玉石這行當,不怕買貴,就怕買錯。我一氣之下本來想去找劉老板說個清楚,但想一想,人家或許就是按二上收的,又按二上的價格給了我。再說了,人家從頭到尾也沒提到過皮色,只是在強調形好脂粉好,而且說清楚了肉稍有點松。
看來這一回我只能是吃個啞巴虧了。
三
董姐在西市城里經營高端籽料,是個標致的美人兒,平日去她店里看東西的都是些老玩家。老玩家有實力,遇到好東西,肯出高價錢。
當然,也不排除有人去董姐的店里,是為了一睹她這位“美人兒”的風采。董姐不光懂玉,且人長得漂亮。在她身上,有一中由內而外的,灑脫的氣質。
我特喜歡看董姐做生意的神態,那舉止、眉眼間,皆透著一股灑脫勁。說起話來,聲音清脆悅耳,如珠落玉盤。簡直就是個水做的玉人兒。
有些時日,我沒去西市城,董姐會發微信問一句:“最近忙吧,有空過來坐坐呀。”
我去的時候,董姐正在給一位年輕女子介紹手鐲。那女子看上去很挑剔,一連試了幾支鐲子,都覺得不合適,不是圈口大了,就是小了。董姐一直面帶微笑,耐心地給她調換。她說:“您先坐會,再給她看幾支。”
女子走后,緊接著進來一位老先生,大約六十歲出頭,穿一套灰色的西裝,看上舉止儒雅。他在店里轉了一圈,盯著柜臺角落里的一只觀音掛件說:“麻煩您把這件寶貝拿給我看看。”“好唻,您稍等!”董姐爽快地應承著,從柜臺里拿出那件玉觀音遞給老先生。
老先生拿在手里瞅著,有些愛不釋手。董姐說:“您可以上身佩戴一下,看看效果。”老先生說:“不戴了,戴上去就取不下來了!”董姐還是堅持給老先生戴上,她說:“您瞧瞧,這玉佩戴在您身上多大氣呀,天生就是給您定制的!”老先生問:“這塊玉多少錢?”董姐說:“一口價一萬三,正經的新疆和田玉籽料。”
我瞅了一眼,那料子很白,看上去像是俄料,皮子也不對。他或許是抱著對觀音菩薩的敬仰而來,又或許是沖著對董姐的信任而來的。明明是俄料,董姐她怎么會紅口白牙地跟客人說是新疆和田玉籽料呢?
不過,從廣義來講,俄料也在和田玉(真玉)的范疇,其成分都是透閃石。
老先生仍在和董姐討價還價,最后以七千八百元成交。那老先生一看就是個外行,不懂玉。花籽料的價錢買了塊俄料的掛件,還撿了便宜似的,歡歡喜喜地走了,我的心里五味雜陳,有種被愚弄的感覺。
董姐一迭聲地抱歉:“實在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她說:“前幾天剛從新疆收回來幾件東西,我拿給您上手瞧瞧!”
“不用了”我站起來說:“您忙吧,我先走了。”
望著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老先生,我的心里已沒了一絲興致。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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