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即使在遼寧，桓仁也是個偏遠之地。

幾年前，這里才通火車。北至吉林通化，西連本溪、丹東、沈陽，但每天車次不多，隨著季節變換又時有更改。所以人們多愿意選擇公路。從沈陽到桓仁，如果走高速需要近3個小時——但這也是現在。早先，沈吉高速只從新賓縣南雜木鎮路過，在這里轉國道新賓一線再至桓仁，如此也要小半日了。這在交通高速發達的今天，省內游，未免有些尷尬。好在這一路風景奇佳，可以一覽遼東美麗山川，似也應了歐陽修那句話：窮山水登臨之美者，必之乎寬閑之野、寂寞之鄉而后得焉。

桓仁，地處遼寧省本溪市東部，鴨綠江支流渾江流域，屬于長白與華北兩大植被區系過渡帶，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它處于一種永久的福祉之中。

桓仁早在新石器時期就有人類繁衍生息，夏、商、周、春秋諸代得以進一步發展。長期以來，這里被少數民族政權所占領，清初以后，又被封禁，成為邊遠之地，直至光緒三年（1877年）才批準設治，建立懷仁縣，后因與山西大同地區的懷仁縣同名，遂改為桓仁縣。史料記載，建縣之初，城址設在渾江西岸，但因頻遭土匪侵擾，百姓不得安生。一日，駐兵統帥陳本植夢見一老者對他說：城遷江東，利于安寧；久而化之，盜賊歸從；風調雨順，物阜年豐；山環水繞，人杰地靈；可免君過，可為民功；君若不信，可登五峰；登上五峰，自有分明。五峰者，五女山也。天未亮，陳本植即同知縣章樾登峰遠眺，只見渾江由北逶迤而來，向西折又回東，最后南轉而去，江流酷似太極圖形，而八里甸如一顆璀璨的珍珠鑲嵌在太極圖中。如此風水寶地，實乃天意。

于是，這個叫作章樾的知縣決定把縣城遷往八里甸。

今天，當我們在縣城里游走時，依然可以見到一段保留了140多年的城墻，那斑駁的身影寫滿歲月的滄桑。古城舊址雖已拓為馬路或建為民宅，但往日的格局，依稀可辨。

 

二

 

站在桓仁縣城遠眺，即可看到8.5公里以外山頂平坦、狀如坦克，高800余米的五女山。這里既是章知縣登臨決策之地，更是高句麗民族創建政權的第一個都城：紇升骨城。

傳說高句麗第一代王朱蒙為北扶余人，其母柳花乃河伯之女，因日照受孕，生下一卵，即是朱蒙。朱蒙從小聰慧過人，能騎善射，后為七兄所妒，不得不逃出扶余，奔往東南，落腳桓仁境內的五女山立灶創業，并于公元前37年建立自己的政權。40年后，高句麗第二代王琉璃明王遷都吉林集安，留下這座空城，2004年被評為世界文化遺產。

秋風颯颯，我們沿著五女山的臺階拾級而上，追尋往日的足跡。

五女山被譽為東方第一衛城。它三面懸崖，一面環水，全城依靠險峻的山勢，分別設有三個城門：西門位于山崖中部的一個豁口處。另外兩門，一個在山的東面中部，一個在山的東南，均建在城墻之外。整個山城平面略呈靴形，南北長約1500米，東南寬約三五百米，規模宏大，體系完備。現存城墻、城門、馬道、大型建筑基址、居住建筑群址、蓄水池、瞭望所等等。經專家考證，山頂半處的古建筑遺址即為宮殿區，而南面那一長方形石質地面遺址，即是糧倉，糧倉外的數處圓形坑洼，則是士兵的住所。由此可見，朱蒙選擇此地為都城，不僅對百姓生計有利，而且還可以避免兵戈之患。

五女山的最高處叫點將臺，傳說是當年唐朝大將薛禮征東時曾在此處點將演兵。此時，憑欄臨風，眺望山下浩蕩百里的桓龍湖，雖已不見當年的金戈鐵馬，也消逝了往日的戰火烽煙，但那清澈的湖水一如嫻靜的少女，五女山也仿佛淺淺的黛眉，讓人流連忘返。

五女山不僅有一座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古城，更是一個風景旖旎、沁人心脾的旅游勝地。無論是怪石嶙峋的飛來峰，綺麗壯觀的一線天，還是芬芳的野菊，淡雅的木蘭，只要來到五女山，就會發現這是一座迷人而神奇的山！尤其是在秋天，那滿山的紅葉，噴艷綴錦，如火如荼，置身其中，仿佛走進一個神話的世界。

 

三

 

車過隧道，我們來到了位于桓仁與新賓交界處的老禿頂子。老禿頂子屬于長白山龍崗支脈向西南的延伸部分，山體主要由古生代奧陶紀沉淀的砂巖、頁巖、礫巖等巖石構成。主峰海拔1367.3米，是遼寧最高峰。因其頂峰溫度較低，有方圓千余平方米寸草不生，故而得名。老禿頂子山峰連綿，水源豐富，是遼寧第三大河蘇子河的發源地，也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抗日戰爭時期，東北著名抗聯司令楊靖宇將軍曾在此指揮作戰，現在仍有抗聯第一軍的大本營、練兵場、被服廠、軍工廠等遺跡。

朋友說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如果是清晨，趕上霧天，爬到頂峰，就會發現人不是站在山上，而是站在天上。那茫茫云海正在腳下涌動，放眼周遭，一望無際的波濤里只有幾座隱約可見的山峰，忽上忽下，時左時右，而腳下原本一座囫圇圇的大山卻仿佛一座孤島……朋友是當地攝影家，曾無數次來到這里采風創作，難怪他對景致描述得如此準確生動。不過，我還是請他將車停在路邊，迫不及待地跳到溝塘里看那歡快的溪流托著散落的秋葉，一片，兩片，三四片地飄著，它們或打旋，或突奔，或漫游，纏纏綿綿，舞之蹈之。而那長滿青苔的石頭，在金黃的世界里顯得愈加寧靜、溫暖。

此時此景，我不禁想起奧地利詩人里爾克的《秋日》：

 

主啊！是時候了。夏日盛極一時。

把你的陰影置于日晷之上，

讓風吹過田野。

……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

在林蔭路上不停地

徘徊，當著落葉紛飛。

 

里爾克是我喜愛的詩人。記得他在給他妻子的信中寫道：我不能有小屋，不能安居，我要做的就是漫游和等待。

在桓仁，我們與里爾克相遇。

 

（原載《中國文化報》2021年9月8日副刊）

 

作者簡介：程遠，自由寫作者，文旅策劃人，2020年創辦鞍與筆文旅工作室，系中國桓仁滿族自治縣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天津文學》《山西文學》《福建文學》《北方文學》《鴨綠江》《草原》《西湖》《芒種》等，著有非虛構文本《底層的珍珠》《向著災區走——5.12汶川大地震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