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舅子
作者:贠靖
妻子從家里打來電話,問我最近疫情緊張,能否從縣里來西安,說是小舅子要到西安打工,擔心到了這邊會被隔離。我了解了一下政策,只要近期未去過中高風險地區(qū),憑行程碼和24小時核酸檢測結果便可往返西安。于是,我開始在心里期待著能夠見到我的小舅子,那個年輕時見了我樂呵呵,一臉虔誠的小舅子,和他敘敘舊。
算起來,我已近一年沒見到他了。春節(jié)回去的時候,家里只有他一人,弟媳和孩子們都出去打工了,嫌春節(jié)期間車票貴,來回要花錢,就沒回來。他招呼我坐下,起身去給我沏茶,我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行動也有些遲緩。
本來,我想坐下來,和他好好說說話。但他似乎總也閑不住,一會去給缸里挑水,一會又去院子里劈柴,我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小舅子有兩個孩子,都已到了談婚論嫁、成家立業(yè)的時候,家里負擔很重,所以他一直生活壓力很大。但見了面仍樂呵呵的,和年輕時一樣,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妻子老數(shù)叨他長不大,沒心沒肺,心里不裝事。
過了幾日,還未見小舅子到家里來,我就問妻子他動沒動身,到時我好去車站接他一下。妻子說,他已經(jīng)來了,直接到藍田那邊的工地上去了。我聽了半晌沒有言語。大概是怕我多心吧,妻子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工地上活緊,年底了,等著趕工期,他就直接過去了。
話是那么說,可我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失落。我猜想,或許是因了那件事,小舅子心里的結還沒解開吧。這么多年了,他在西安打工也不來家里,這難免不讓我多想。不過我是不會怪他的,那件事本身就是我對不住他。
事情是這樣的,那一年我從老家調(diào)到西安工作,就想將在市里分的一套兩居室的小房子處理掉。小舅子知道后想買下來,但我弟弟也想要。父親知道后找到家里來,說灰離火近,椽離檁近,這房子必須給你弟弟,你不能眼看著他沒地方住不管,讓他露宿街頭。當時弟弟也在市里工作,沒地方住,就暫且借助在一個狹窄的工棚里。
事情一下變得復雜起來,我夾在中間,有些左右為難。
妻子見我為難,就表了態(tài),說那房子還是給你弟弟吧,省得日后我在家里說不起話。又說,畢竟這套房子對他來說最為急需,起碼可以解決沒地兒住的問題。
今年,弟弟打算把那套舊房子賣掉,換個大點的房子。但過戶的時候卻遇到了難題,以前單位分房、辦房產(chǎn)證時用的是第一代身份證,和現(xiàn)在的身份證號碼不一致。房管局的人說要到出生地所在公安機關去開一個證明。
大熱天的,我和妻子倒了幾趟車趕到縣里,找到派出所,他們說必須提供第一代身份證的復印件才能給出具證明。第一代身份證早已銷毀,時隔二十多年,我上哪兒去找復印件。
回到家,弟媳打來電話,一聽證明沒開到就有些急了,說話也有點過激。妻子在旁邊聽著,接過電話,本來想勸勸弟媳,沒想到弟媳在氣頭上,卻沖她發(fā)了一通無名火。掛了電話,妻子坐在沙發(fā)上,扭過臉去生著悶氣,一個勁地述說著心里的憋屈:沒想到好心當了驢肝肺,大熱天的跑來跑去,一句好話沒落下,倒落了一身的不是。
過些時日,弟媳又打來電話,忙不迭地給妻子道歉,說都是她的不是,那天被買主催急了,一著急就信口胡說,不該對妻子發(fā)脾氣,說出那樣可氣的話來,求妻子千萬別放在心上,和她一般見識。
這件事已過去了幾個月,算是經(jīng)平息了,而小舅子到了西安卻沒來家里,直接去藍田的工地上,難免讓我有些多心,將他沒來家里與那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
這天我從外面回到家,老遠就聽到嘻嘻哈哈的說笑聲。進了門,小舅子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局促地搓著手。我說,晚上就別走啦,讓你姐炒兩菜,咱哥倆好好喝幾杯。他說,都聽你的。
菜端上來,一杯酒下肚,小舅子臉便紅了,站起來端著酒杯道:哥,我敬你一杯,有禮數(shù)不周的地方你多擔待。我瞅著他:你說的這叫什么話呀,啥禮數(shù)不禮數(shù)的!他不好意思地撓著頭:我不是嫌給你們添麻煩嘛,就來的少了些,你千萬別見怪啊!哪里話,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又怎么會見怪呢?來,咱哥倆喝酒!
小舅子應了一聲,仰起脖子一口啁了。他喝得有點急,嗆得咳嗽著,手指一抖,將酒灑了出來。妻子瞅著他嗔怪道:慢點喝,沒人和你搶的!他聽了抹抹嘴嘿嘿笑了。還是長不大,沒心沒肺。妻子說。
望著他樸實的,單純的,孩童般的神情,我感到有些臉紅耳熱。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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