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放歌

 

作者：楊遠新

 

　　今天，是我岳父陳運華的誕辰日。如果他還健在的話，正好跨越鮐背之年。岳母會操辦出一桌清燉甲魚等富有洞庭湖特色的佳肴。作為女婿的我，會向他敬獻美酒，既能得好評，又能與他舉杯同飲，真可謂一舉兩得。遺憾的是已有十年未與岳父同飲同醉了。這十年里，每當農歷十月初四這一天，我就會深深地遙想與陳雙娥成婚后，第一次上岳父家拜年，與他老人家舉杯暢飲的美好情景。

 陳運華（左一）與親家楊先德（左三）李清鳳（右一）出席孫子楊一萌（右二）孫媳李佳（左二）結婚喜宴

 

　　早在1980年的春節，那是我婚后的第一個春節。按我們常德老家的習俗，新女婿給岳父岳母拜年，是要隆重打節禮的。除了魚肉等物品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酒。選擇哪種品牌的酒，決定了女婿對岳父的敬重程度。我岳父天生酒量大，加之他長期在基層工作，相繼擔任公安特派員和武裝部長，一年四季和農民漁民打交道，與酒密不可分。他只要端杯，便一改平時不善言談的個性，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釋放出洞庭漢子的豪放與霸氣。

　　女兒是父親的酒壇子。這是西洞庭湖一帶做岳父的最引以為豪的口頭語。我做女婿的定要滿足岳父的這一基本愿望。那么第一次給岳父拜年，敬獻什么品牌的酒呢？我和妻子商量，茅臺酒最能表達孝心?？晌业脑掃€沒說完，就一下被妻否決了。她說你一個月工資三十五塊錢，買一瓶茅臺酒四元錢，花出月工資的九分之一，太貴了，喝不起。父親也會不高興，會責怪我們大手大腳亂花錢。她一錘定音：就買我們常德本地產的德山大曲。我想也是，老品牌，響當當；酒質好，噴噴香；價適中，心不慌。我和年輕朋友們平時最愛喝的也就是德山大曲。聽妻作出決定，我立即舉雙手贊成。

　　我老家吃年飯的規矩是邊吃飯邊天亮。父母準備年飯忙碌一通宵，雞叫第一聲便把我們叫醒，燃紅燭，敬祖先，放鞭炮，迎新春，全家人圍在一起，說說笑笑吃到天亮。我岳父岳母家那邊，則是午后吃年飯，一直吃到掌燈時分。漢壽東西兩地不同的年飯習俗，正好成全了我倆陪同雙方家人吃團圓飯的愿望。

　　早晨吃過年飯，我倆從老家聶家橋公社熊家鋪大隊老渡口生產隊的家中出發，騎上自行車，直往坡頭鎮。把所有拜年物品綁在自行車架上，兩瓶德山大曲掛在車龍頭上。農村土路坑坑洼洼，盡管一路小心謹慎，倍加呵護，可總有防不勝防之時。突然一個顛簸，德山大曲撞到了車架上，一陣芳香撲鼻。我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趕緊停車檢查。一瓶德山大曲的頸部以下腰部以上，被車架撞開了一個米粒大的口子，亮晶晶的酒，汩汩地往外流。

　　我像抗洪搶險中堵塞大堤管涌似的，想盡辦法堵漏洞，卻怎么也堵不住?？谧右陨喜糠秩苛魇?，好端端一瓶德山大曲只保住了八成。我和妻子心疼不已。我倆商量途經縣城時再購買一瓶，然而未能如愿。因為那時漢壽縣城大小商店全部關門歇業，營業員都回家吃年飯去了。

　　我倆無奈，只能吸取教訓，小心翼翼，保護好瓶中酒。

　　我倆繼續騎上自行車，沿沅水南堤飛奔，過周文廟，抵巖汪湖，乘輪渡過沅江，于晚飯前，平安抵達坡頭鎮岳父岳母家。

　　全家人正等著我倆吃團年飯，滿桌的菜肴早已擺放到位，只等我倆一到，就可開酒舉杯。

　　岳父立即招呼我入席。我把兩瓶德山大曲交給他手上，并用責備自己的口氣，介紹了其中一瓶受損的經過。岳父聽了哈哈大笑道：“好兆頭嘛！俗話說打發打發，越打越發。今年肯定要大發嘛！”

　　他把兩瓶德山大曲全開了，給我，給他自己，給我的三個舅子中已成年的兩個，各斟滿了一大杯。

　　不長時間，我帶來的兩瓶德山大曲全喝了。我和兩個內弟都感到有點醉意了，也沒有再喝的打算了。

　　岳父不聲不響地從他的酒柜里拿出了兩瓶德山大曲，一把全開了，又給每個人杯子里滿上。他一邊斟酒，一邊說：“今天是過年，大膽地喝。德山大曲味道好，喝多了也沒事，不會上頭，也沒有別的不舒服的感覺?！?/span>

　　喝著喝著，不知不覺中大家都有點醉意了，都不想喝了?？晌以栏竻s哈哈大笑說：“剛打濕嘴唇，就不喝了。那還算過年？”我聽很多當地人夸他：“膽量大酒量大氣量大胸襟博大，土匪怕湖霸怕盜賊怕酒鬼也怕。陳部長放量喝起酒來，親戚朋友、同事鄰里，沒有人是他的對手?！?/span>

　　就在這時，岳父提議：吃年飯，要熱熱鬧鬧，才顯得興旺發達。說著舉起杯，笑瞇瞇地對我說：“遠新你是作家，帶頭自編自唱幾句，接下去每個人來兩句。大家齊心協力，把過年的熱鬧氣氛搞起來。你看好不好？”

　　我當然響應。于是一邊起身敬酒，一邊開頭唱道：“德山大曲香又醇，獨飲一斤不醉人?！?/span>

　　大內弟接著唱：“從早喝到月亮出，只花十元買十瓶?！?/span>

　　二內弟接著唱：“越喝越覺味道長，渾身輕爽長精神?！?/span>

　　岳父接著唱：“名聲響遍全中國，工農商學都歡迎?！?/span>

　　沒喝酒的岳母、兩個姨姨、還有我妻，都夸獎我們唱得好，鼓勵繼續唱。

　　只要是人，都喜歡聽贊美的話。我們也不例外。于是，我領頭接著唱，接著喝，又把兩瓶德山大曲喝完了。岳父還要去拿德山大曲。我和兩個內弟都投了反對票。岳母關心地對我說：“小楊你如果感覺喝多了，就去睡一覺。醒來時酒就散了?！?/span>

　　可我沒有睡，兩個內弟也沒有睡。岳父不僅沒睡，而且廚房內外忙個不停，弄出一桌茶飲食品。他笑瞇瞇地對大家說：“我講了德山大曲是好酒吧！價格適中，人人都喝得起，又不醉人?！?/span> 

　　我岳母補了一句：“也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像你一餐喝兩斤，餐餐喝，也是一筆大的開銷呢！”

　　我岳父辯解：“我又不是餐餐都喝。一個月喝幾斤，還是喝得起的嘛！”

　　我站在一旁，連連點頭。

　　岳父手指門外說：“你看看這周圍人家，家家都是喝的德山大曲咧！”

　　這一幕已經過去四十多年了，如今想來還歷歷在目。我遙望長空，對遠在天堂的岳父說：“今天是您的生日，再一次豪飲放歌吧！”

 

2022年10月28日即壬寅虎年十月初四于18195號

 

作者楊遠新近照

 

　　作者簡介：楊遠新，湖南漢壽縣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第五、六、七屆理事，湖南省首屆公安文學藝術協會秘書長、湖南省公安文聯理事。迄今已發表出版文學作品1800余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春柳湖（全四部）》（與楊一萌、陳雙娥合著）《百變神探》《愛海恨涯》《東追西捕》《擬任廳長》《紅顏貪官》《春涌洞庭》，中篇偵探小說《特區警官》《驚天牛案》；中篇紀實小說集《中國刑警大掃黑》《中國刑警在邊關》，長篇兒童小說《歡笑的碧蓮河》《小甲魚的阿姨》《牛蛙大王》《險走洞庭湖》《霧過洞庭湖》《孤膽邱克》，中短篇兒童小說集《落空的晚宴》《今夜，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長篇報告文學《內地刑警與香港警方聯合大行動》《創造奇跡的人們》《奇人帥孟奇》《縣委書記的十五個日日夜夜》《走進福山福水》等，2014年出版18卷本880萬字《楊遠新文集》。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公安部金盾文學獎首屆一等獎、二屆二等獎、三屆三等獎、四屆二等獎，文化部和全國婦聯等七部委聯合頒發的編輯獎、湖南首屆文藝創作獎、湖南首屆兒童文學獎等各類獎項58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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