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作者：程奇偉

       小時候，我家里很窮，全家六口人擠在三十多平米的茅草屋里，天下大雨時，屋里便下小雨。每逢下雨，家人就用舊桶、舊盆和舊瓢等工具一起接屋里的漏水。我上小學時，家里拿不出學費，為了每年的學費，父親東挪西借不知想了多少辦法，我也不知哭了多少次。每年總有部分時間，我家吃飯時就二個碗，一是盛飯的飯碗，二是裝辣椒蘿卜干或咸菜的菜碗。從小學到初中，我從未穿過新衣服，都是撿長輩們的舊衣服穿。因此，我從小就產生了一種自卑心理。

       上中學時，因成績過得去，被老師、家長和鄰居們寄予殷切希望，村里期盼咱家出一個大學生。我從小便深知學習的重要性，因此，我學習上異常刻苦，除了幫家里干農活外，其余的時間都用來搞學習。但這平靜的一切，被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同學給打破了！她身材勻稱，高挑挺拔，臉蛋漂亮，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梳著齊耳運動短發。她與我同屆不同校，學習成績優秀。她常穿灰色上衣，下身著牛仔褲，一笑起來，臉上就露出兩個迷人的小酒窩。不知什么原因？我從心底里喜歡上了這個小女孩！本來，我上中學那會，男女同學之間基本不接觸的，連說句話都臉紅，我也根本不懂男女感情方面的事，對感情知識幾乎一片空白。在學校里，男女同學之間，若說句話被人發現了，是很害羞的，是很丟人的，就象做了見不得人的丑事似的。而且，那個年代，農戶家里幾乎沒有電視機，我也根本沒看過電視，電影也很難看一次，基本上是戰爭片，從未看過愛情片。

       我一直是父母眼里的誠實孩子，老師眼里的優秀孩子，同學眼里酷愛學習的好孩子。我只想一門心思的搞好學習，爭取考個大學，跳出“農門”，吃上國家糧，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但我不明白，自己一貫老實巴交的，為何會對這個女孩產生那么強烈的好感？我很納悶，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其實，我與她并沒有說過幾句話。也許，這就是那個年代的所謂男女相好吧。那段日子，我心里一直都是誠惶誠恐、忐忑不安和擔驚受怕的，家里那么貧困，父母省吃儉用、含辛茹苦供我上高中，自己卻沒有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學習上，甚至內心有一種犯罪的感覺。上課時，我強迫自己認真聽老師講課，認真消化理解老師在課堂上講授的內容，盡力克制自己的思緒，盡量不去想這個女孩，但越是克制，越是控制，越是不去想，思想就越開小差，就越分心走神，就象一匹脫疆的野馬。她的一頭秀發和笑起來兩個迷人的小酒窩，總是讓我浮想聯翩、想入非非、不能自已，這種糟糕的精神狀態，令自己匪夷所思！為此，我也很恨自己！有一段時間，我腦海里會經常浮現這個美麗女孩的身影，使我無法安下心來學習功課，夜深人靜時，她還會占據我的內心，侵蝕我的靈魂，折磨我的身心，對此，我內心備受煎熬，甚至夜不能寐。我內心充滿自責和埋怨，有時，也想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收效甚微！我時常想，自己是不是變壞了？靈魂是不是骯臟了？我陷入了困惑、迷茫、懊惱、自責、煎熬和不安……

       實在想念她時，我就偷偷給她寫信，不敢寫男女感情的話，都是些相互鼓勵、共同提高、共同進步的話。讓我沒想到的是，她對我每封信都回，還勉勵我“應把主要心思用在學習上”“要刻苦努力學習，將來考所好大學”等等。我很感謝她，她家庭條件優越，但她心底善良，不嫌棄我，不排斥我，不拒絕我，而且沒有告訴老師、家長和同學，沒有造成不好的影響。她對于我的每封信都能及時回，讓我心中還有想象的空間，沒有給我任何心靈上的創傷和打擊，也沒有浪費我學習時間，更沒拖累我的學習，還激起了我拼搏、奮斗和進取的無限激情！使我精神振作，倍受鼓舞，倍感榮幸，倍感自豪！否則，她若給我情感以打擊，我可能會信心受挫、精神不振、意志沉淪、斗志銳減、成績下滑、前途盡毀，后果將不堪設想！

       有一次放暑假，我和幾個男同學逛80年代中期縣城剛剛興起的自由市場，偶遇了她，遠遠的就看見了她，心里那個激動呀！遂揪準時機走上前，避開眾人目光，鼓起勇氣，向她問了一聲好，并語無倫次的說了幾句心里重復了好多遍的話，包括“喜歡你、好想你”等，我瞟見她已脹得通紅的臉，感受到她渾身的不自在和內心的驚慌！那一刻，我心里得到了極大的解脫、滿足和放松！一陣微風吹過來，風吹起了她的秀發，一股淡淡的香味從她身上傳過來，讓人如癡如醉、魂不守舍、異想天開！過了一會兒，我看見她把頭扭向一邊，很認真的對我說：“快走開呀，同學們看到了不好。”“好好讀書，考上大學再說吧。”她雖未明確拒絕，但我還是感受到了滿足！我也深刻的意識到，本該發奮讀書的年齡，卻浪費時間東想西想的，尤其戀上女同學，是非常害羞、卑鄙和可恥的。從良心上講，我覺得她說的話是十分正確的。學生就要以學習為主，自己還是趁早放下這個念想，好好讀書考大學吧！于是，我獨自一人快速跑回了宿舍，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頭，躺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后來，我徹底想明白了，城鄉差別太大，家庭懸殊太明顯，我與她至少還差一張大學畢業證書，那是我還能否與她繼續交往的“敲門磚”呀！想到這里，我開始害怕起來，心里不停的懺悔，我花著父母的辛苦錢，不能浪費寶貴的光陰，我要拼命學習，刻苦努力，考上大學，跳出“農門”，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一個寒假的下午，因為天下大雨，不能出去干農活，于是，我搬出桌椅準備學習，她卻象幽靈一樣，又在腦海里不停的閃現，于是，我干脆給她寫信。我正聚精會神的寫信時，不知何時？父親在我身后出現了。我發現后，心跳火速加快，臉脹得通紅，呆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我想，父親肯定是要嚴厲訓斥自己了。我寫的內容，雖然沒有出格的話，但很明顯的，父親都看到了，然而，父親并沒有批評我，只說了句，“還是要刻苦學習，考上了大學，人家才會理你呢！”話語質樸，卻擲地有聲！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國城鄉差別巨大，能吃上國家糧，有份正式工作，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人，通過讀書考上大中專院校，被分配個不用種田、耕地的工作，是畢生的向往、夢想和追求！所以，后來，除了吃飯、睡覺，我把一切能利用的時間都用在學習上了！上下課路上，我手捧書本；集體活動時，我在學習；睡覺前，我在學習；別人休息了，我還在學習；就連上廁所，我也在看書。我要努力學習，考上大學，完成父母的心愿，早日達到她“考上大學再說吧”的條件！雖然，我總感到自己的成績不理想，但還是老師們常說的 “如果發揮得好還是有希望的”那種。

       高中最后一個學期開學了。她托人給我送來一封信，信里夾了4張5元的人民幣，信中說“離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買點吃的，保重身體，加油！”為此，我感謝不盡、感激涕零、熱淚盈眶，心里感覺到無比的溫暖和慰藉。因為，對我來說，20元錢是一筆巨資了！平時，我回家拿錢，父親還要臨時去鄉糧站賣掉幾百斤稻谷，才能換些錢給我用作生活費。這也是除父母外，第一次有人給我錢。我當時的伙食費，每餐的菜錢是1角錢，最多不超過2角錢，我幾乎沒吃過肉菜。我從心底里承認，她是我艱苦、自卑、寒酸成長環境中發現的一束亮光，給了我無窮無盡的力量。雖然，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是胸無大志的表現，也辜負了老師和父母對我的培養和期盼。

       終于到了高考時間。然而，老天卻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就在高考前一天，我中暑了，時冷時熱，伴隨高燒，頭暈乏力，吃不下飯！三天高考，七門課程，第一天，勉強堅持下來，第二、三天，則完全不在狀態。決定我人生成敗的高考，就這樣稀里糊涂的、莫名其妙的結束了。結果是很顯然的，我高考落榜了，人生的前途和命運被一次無情的高考給擊得粉碎！高考的慘敗，對我的打擊是可想而知的，我知道我無法向父母交代，也無法向她交代，我真的對不起她，也可能會失去她。我后悔過、傷心過、哭泣過，也痛苦過、彷徨過、抗爭過，尤其是父親那失望的眼神、無盡的嘆息聲、落寞的身影和嘮叨的話語，以及鄰居們的種種風言風語，我如坐針尖，以淚洗面，讓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我們那個年代，跳出農門不外乎三種方式，一是考上學校，二是參軍入伍，三是南下打工。面對高考的失敗，我很不甘心，也很想復讀，但由于弟妹也在讀書，家庭經濟負擔實在太沉重了，我再去復讀幾乎不可能了。于是，我謝絕了朋友邀請我南下打工的好意后，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二種，參軍入伍，考軍校，當軍官。按我們農村當地常理來說，父母把我供到高中畢業，就已經盡到他們的最大努力了，我應該是同齡人中的幸運者了！我老家的好多農村同齡人，有的讀到初中沒畢業就沒讀了，有的連小學都沒讀完，能讀到高中畢業的，更是不太多的！

       我做出了人生的第一次選擇，不知父母是否同意？我心里非常忐忑不安！我是家里長子，下有弟妹，家里十五、六畝田地，非常缺乏勞動力，是我應該挑起家中重擔的時候了，但我不肯善罷甘休，心里很不服氣。說實話，雖然高考失敗了，但我是不愿意把自己交給農村的，更不想干農活，我的目標是離開農村，跳出農門，去找份正式的、體面的工作。當我把這一想法告訴父母時，父母先是驚訝，然后猶豫，并陷入了良久的沉思！當時，鄉電影院和村露天電影院都在播放著《高山下的花環》《飛奪瀘定橋》《解放一江山島》等戰斗電影。由于中越邊境還有槍炮聲，戰火硝煙還未散盡，父母害怕我到了部隊以后，擔心我回不來了，再也見不到我了。一連幾天，我發現父母象變了個人似的，父親有時站在屋前的柳樹下發呆，一站就是幾小時；母親的眼睛則噙著淚花，總是紅紅的！父母的擔心不無道理，我不能責怪他們！

       最終，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父母深明大義，理解并尊重我的想法，支持我到部隊這所大學校、大熔爐里去鍛煉，去摔打。父親叮囑我：“到部隊好好干，干出點名堂來”。我所在的部隊位于廣西邊境，坐落在一座大山腳下，非常偏僻，條件艱苦。受亞熱帶氣候和喀斯特山地的影響，房間里很潮濕，被子、褥子和衣服都是濕漉漉的。連隊的伙食也不好，難以保障營養，甚至在淡季的很長一段時間，靠豆腐乳和豆腐皮艱難度日。駐地嚴重缺水，洗澡和飲用水都很困難，要靠人到幾公里外的地下河里去挑水。生活環境的惡劣，我一時難以適應，但我始終牢記父親的教誨，銘記她“等考上大學再說吧”的要求，更激發出了我無窮的動力，激勵我全身心的投入高強度的軍事訓練。我每天苦練巧練，加班加點練，從未喊苦叫累。由于我體質一般，訓練成績不太好，需要下大力追趕，因此，我比一般戰士吃的苦要更多。連隊安排的正常學習訓練之余，我堅持給自己“開小灶”，自我加壓。剛開始，我感到明顯的吃不消，每天訓練下來，手拿不穩筷子，上廁所要扶住兩側墻壁，才能緩緩蹲下和站立。正是她的支持和激勵，激發出了旺盛的奮斗熱情、飽滿的訓練激情和斗志昂揚的工作干勁，我的訓練熱情和工作熱情都空前高漲！

       新兵連結束，我下到連隊沒多久，就與老兵一起巡邏執勤。因是我第一次，加上天生膽小，所以，十分緊張害怕。在家和新兵連時，我就聽說過，中越邊境一帶，情況復雜，山上植被茂密，藏龍臥虎，敵特工活動頻繁。夜晚的邊境地區，出奇的寧靜，靜得可以聽到風吹草動的聲音，甚至聽得到人自然呼吸的聲音。有時，看到樹林或草叢中有黑影閃過，或聽到有動物跑動的聲響，以為有敵特工出沒，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大氣不敢出，趕緊出槍臥倒，子彈上膛，居槍瞄準。有一次，正值冬季，南方濕冷，連隊進入一級戰備，擔任邊境前沿陣地警戒任務，全連官兵蹲守在邊境一線山坡下的坑道里。坑道里濕漉漉的，周邊是茂密的森林和植被，坑道很長，幽深狹小，光線昏暗，直不起腰。這樣的生存環境，原來只在電視里見過。我是從窮鄉僻壤的農村入伍沒多久的新兵，克服這樣的生存環境，還是可以對付的，主要的問題是危險和害怕，特別害怕夜晚的零星槍炮聲，擔心子彈不長眼睛，一不小心會要了自己的小命。如果命沒了，我該如何向父母交代？我該如何向她交代！

       時間一天天過去，好不容易當兵滿二年了，我終于有機會考軍校了。不出所料，由于我沒間斷文化課程的復習，我順利的通過了軍事和文化篩考，進入了文化補習集訓隊，整個人感覺無比興奮！但我心里很快又充斥著當年高考落榜的陰影，親朋戚友當年的惋惜哀嘆仍歷歷在目，左鄰右居的議論嘲笑仍意猶在耳，當年高考后傷心的一幕一幕仍時時浮現在眼前！我暗下決心，要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全身心投入考前復習準備。于是，我如饑似渴的復習文化知識，加班加點的進行軍事訓練。后來，我如愿以償的參加了全軍軍事、文化統一招生考試，雖然成績未出來，但我自我感覺考得不錯。之后沒多久，我就回湖南老家探親了。探親假快結束時，我好多戰友的錄取通知書都來了，而我的錄取通知書，依然沒有著落。為此，我開始不安起來，但我還是堅信自己肯定能考上的！父親也有些著急了，催我回部隊，無奈，我只好內心忐忑的提前回到了連隊。直到那年8月中下旬，我才收到軍校錄取通知書。接到錄取通知書的一剎那，我徑直跑到營部后面的山上哭了很久！后來，我才得知，我報考的是軍隊后勤類院校，錄取通知書要比軍隊指揮類院校來得晚一些。次日一大早，我借了輛自行車，迅速跑到駐地鎮上郵局，把這一喜訊通過電報告知了父母。父母說，我是村里第一個考上軍校的大學生。去軍校報到途中，因為順路，所以，我特意回了趟老家，一進村口，遠遠看到房前屋后擠滿了人。對于我的到來，父母高興得合不攏嘴！按當地風俗，父母辦了二天酒席，放了二天電影，還請了地方花鼓戲！

       我想，我應該可以給她一個驚喜了，終于“曲線救國”圓了自己心中的大學夢！于是，按照她當年給的家庭地址，我專門去找了她，但她早已搬家了，她家的鄰居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我的心涼到了冰點，本來，我拿到軍校錄取通知書后，就在掐算著日月星辰，掐算著心中無盡的思念，對未來充滿著期待、充滿著向往、充滿著詩情畫意的！正是在她的不斷激勵下，自己才一步步刻苦努力、艱苦奮斗走到今天的，特別不容易！找不到她，我該怎么辦？此刻，我有些心灰意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涌上了心頭！后來，我又很努力的尋找，問遍了所有人，找遍了所有可找的地方，但都一無所獲，我失望極了！我深知，是她的不斷鼓勵和支持，使我永不放棄，始終堅持、拼搏和奮斗！如今，我考大學的愿望實現了，是該兌現心中的夢想了，她卻不知身在何處？我的心快要崩潰了！

       是她，給予了我鼓勵、支持和斗志，激發了我只爭朝夕的干勁和無窮的奮斗力量！正是她不斷激勵我考大學，才使我一如既往的、堅持不懈的努力、拼搏和奮斗，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績！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已從一名士兵成長為正團職軍官和正團職單位主官。轉業安置后，我成了一名正處級公務員。我曾在四個縣區擔任過黨（工）委常委（委員）、“班子”成員，受到過習近平總書記的親切接見。應該說，沒有她的鼓勵、支持和激勵，就沒有我今天的一切！我應該好好感謝她，感謝她給予了我人生無窮的力量！但令人遺憾的是，我與她最終沒能走到一起！這些年來，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常常縈繞在我心頭，但青春期萌發出的真實情感，我認為特別純真、圣潔和執著，它給我學習、生活和工作都增添了一抹最炫的亮色！她是我人生征程中的一束亮光，給予了我前行的力量、奮斗的源泉和無窮的斗志，使我滿腔熱情的去拼搏、奮斗和戰斗，去戰勝前行路上的各種艱難險阻，去改變自己多舛的命運，去開創自己人生的篇章！

       作者簡介：程奇偉，軍轉干部，曾在部隊服役28年，上校軍銜，現為省級機關公務員。愛好文學和寫作，在中央、省部級報刊雜志發表200多篇文章，在部分微信公眾平臺發表文章100多篇。曾獲得過全國和省級征文比賽一、二、三等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