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丁
作者:曾文
備課,上課,改作業,制定復習計劃……不知不覺,又忙了一整個上午。我并沒有感受到別人口里嫉妒、眼里羨慕的清閑。
疫情肆虐的這三年,對于大家而言,并不容易,尤其對于這一屆學生的學習,更是艱難。所以即使有時候,辛苦讓我腰有點酸,眼有點澀,脖子有點僵,只要想想他們的未來,也便忍了。
長假歸來,專門為檢測核酸而搭建在學校圍墻外的藍帳篷都撤走了,疫情應該是有所緩解了吧?
聽說旁邊輕軌的隧道快被打通了。開工三年多了吧?雖近在咫尺,卻一直沒時間去看看。那可是穿城而過的一條通道,據說開通后可以大大縮短從城那邊到城這邊的距離與時間。
難得今天中午沒事,午飯后,與“陳大”相約,決定去與學校一墻之隔的公路上溜達一圈,關心一下身邊大事——隧道建設。還有就是想透口氣,舒活一下筋骨。關得太久,渾身上下全是書的味道;坐得太多,關節都快銹成一塊了。
“陳大”是我們單位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革命”,一般情況下,除了上課,無一例外都在辦公室座位上備課、改作業。他戴著深度眼鏡,聽說是為了走出窮鄉僻壤,小時候住校讀書,夜里廢寢,藏在被窩里看書所留下的后遺癥。所以如今每每改作業時,臉幾乎都要挨著本子了,我們私下里都笑話他,不是用眼睛在看,而是用臉在掃描。也許正是他的專注與執著,于是他得到了領導的賞識,同事的尊重和學生的愛戴。
三年疫情,蕭條了幸福的生活;一季清秋,荒蕪了蒼翠的自然。寬闊的公路上門可羅雀,公路兩旁一溜的店鋪無一例外緊閉著大門。四野的風景并不比校園內豐富,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只有路旁的行道樹——梧桐上零星地掛著一些枯黃、焦卷的葉子,偶爾會有一兩片厭倦了樹干的葉,在空中打幾個旋,悠悠地飄落下來。時間久了,厭倦的就多了,于是橫七豎八地都躺到地面上,一層又一層。
突然,地上落葉中,一只色彩艷麗的蟲子凸顯出來,它嫩綠觸須,淡黃軀干,身披細絨毛,粘在一張焦黃的枯葉上,正蠕動爬行。映入眼簾的一瞬間,我的汗毛倒豎,驚悚加恐懼從心尖上直竄到皮膚上,鼓起一層“雞皮疙瘩”,胃也不自覺的痙攣起來。這與當初聽聞新冠病毒的危害以及無藥可治時的感覺一樣。
我認識它,這家伙叫“八角丁”,又名豁拉婆、火辣蟲、火辣子、八過辣,只聽名字就足以讓人心驚肉跳。我也有好多年沒見過它了。記憶中,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孩,正值大災荒,土地干起了裂縫,農村一窮二白。但凡是帶點綠色的植物都被人們當成食物吃了,留下光禿禿的田野恍若被蝗蟲蹂躪過一般。
桐子樹結的果子叫桐子,青核桃那么大(乒乓球一般),圓圓的,頂部有個小尖,蒂部還會流油,沾在手上,粘粘的,黑黢黢的一片,吃飯前,需要把手在石頭上來回磨好幾遍才能洗掉。桐子可以榨油點燈,為我們驅走黑夜,也許是仙及雞犬的緣故,于是它的葉子得以茍存,可以綠到老。只是當時我們還小,不懂得大人的艱苦與用心。出于好玩,常常爬到樹上去摘桐子當球踢。
有一次,爬上樹摘桐子,無意中碰到躲在葉子背面的偷吃樹葉的它,手背仿佛被燒紅的鐵板烙了一下,立馬紅腫起來,幾排泛白的小疙瘩在紅腫處格外耀眼。疼從那里發源,在我的神經里一圈一圈橫向縱向持續蔓延,直到內心深處。愈痛愈恨,大人又說八角丁吃了桐子樹的葉子,桐子樹就不會結桐子了。于是,“家仇私恨”融在一起,連著梧桐葉子一塊摘下來,用石塊狠狠地砸它。
從此,對它心生厭惡。
改革開放以后,生活越來越好。在奔向富裕的大路上,充盈我們眼眸的除了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霓虹閃爍,然后就是鮮花與綠葉了。這些年來,別說是八角丁了,連蟲子都自覺地隱匿了蹤跡。
此時此地,再次看見它,兒時的記憶從腦海的底層一下子就竄了出來,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那時,是因為天災,你出來了。可,今非昔比,你披著“美麗”來,又是為何呢?
對面人行道上的寬敞處,幾個“白口罩”又在忙著搭建“藍帳篷”了……
我找來一根粗棍子,對著八角丁的頭,使勁地打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我可不希望它帶給我的悲劇在任何人身上重演。確定它死了后,我也失去了關注隧道的閑情。于是對著陳大說:“算了,回去吧?” 他向著“白口罩”與“藍帳篷”的方向望了一眼,無奈地搖搖頭說:“好吧,回去吧。”
“回去?回不去啰。”聲音來自旁邊一群閑聊的人。
聽著校園里飄出來的朗朗讀書聲。我想我無需跟他們爭辯……
重慶市渝北區 曾文
2022.11.26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