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題
作者:牛銀萬
木梳情
母親有一把小木梳,是姥姥的陪嫁品。
和她一樣,小木梳也老了,梳柄斑斑點點,像她滄桑的臉,梳齒殘缺不全,像她的牙床。
父親去世后,母親堅持一個人住在鄉下,用她的話說:住在村里自在。
她閑著的時候,總愛盤腿坐在炕上,照著那面破舊的鏡子,用小木梳反復梳她花白的頭發,梳梳停停,然后把頭發從齒間取出,捊順整齊地擺放在炕上,最后纏在一起裝進塑料袋。她給我們安頓:在她身后,一定要把這些頭發放進棺材,這也是身上的肉。
村里的老人一再勸她:“快用不成了,讓娃娃們給買上一把新的哇。”可她總是說:“這把梳子梳了四十多年了,我跟它有感情了,不能扔了。”每當這個時候,她不停地擺動小木梳,給人們講“拉破窩”時的那些往事。
她說:“那個時候,給娃娃們梳頭,三種情況必須梳:一是念書走的時候;二是上事宴;三是過年。不著急的時候慢慢梳,著急的時候蘸上水梳,再著急的時候,干脆用嘴抿一下梳齒梳……”每當回憶起這些,她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有一次,我們回去看她。一進門,見她盤腿坐在炕上,一邊梳頭一邊哭,我們問她哭什么,她抹著老淚說:“唉,要是你們姥姥還活著該有多好,我每天陪她給她梳頭,小的時候,她給我梳了那么多回頭,輪到我給她梳的時候,她卻走了。”說著,她擺弄著小木梳,哭得更厲害了。
一天,她梳完頭,忘了把小木梳放在哪兒了,找了個遍也沒找見,第二天早晨做飯掏爐灰時,在灰堆里發現梳架子,為此,她傷心了好幾天。我們知道后,特給她買了一把高級塑料的。可她梳了幾次后,非要讓我們換一把木頭的。我們轉遍舊市場也沒見到,沒辦法,只好托人讓農村的木工模仿舊的做了一把。送給她時,倔強的她,硬是讓我們用刀片刮了幾個斑點,扳了幾個齒子,才交代了她。
一年夏天,母親去世。安葬的時候,我們特把塑料袋里的頭發放在她枕頭旁,模仿她生前梳頭的動作,讓她把小木梳緊緊攥住,我們想,她在天堂一定很高興。
豆腐情
豆腐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食,它富含蛋白質和鈣、鐵、磷、鎂等人體必需的微量元素,具有很高的營養價值,民間流傳著“豆腐得味,遠勝燕窩 ”、“多吃豆腐保平安”的諺語。
我的家鄉,人人愛吃豆腐,家家會做豆腐。
家鄉做豆腐,已有近百年的歷史。
這里的人,絕大多數是當年晉陜走西口而來的先民后代。先民來到這里,租種蒙古人的土地,生活很艱難,他們吃不上肉,就用自種的黃豆做豆腐來改善生活,技藝逐步嫻熟,一代代傳了下來。
家鄉的豆腐,無任何添加劑,味道香甜,色白細嫩,緊實筋道,久煮不爛,存放時間長,燴炒燉都可以,特別是在燉魚、燉羊肉、燴酸菜時將其放入,別有一番風味兒,是包頭西有名的美食。
在我的記憶中,每年臘月二十后,家家開始做豆腐。人們從糧倉中挖出黃豆,攤在炕上,揀出爛的和壞的,泡在盆或桶里,泡軟后,把石磨架在鍋上磨豆糊,水伴豆子一勺一勺喂進石磨上的小孔,均勻用力轉動磨把,豆糊便一股一股從上下磨扇間的縫隙流到鍋里,然后,用大火燒開,舀出炕頭上漚酸的漿水,邊點邊攪動,稀釋的豆糊便慢慢凝結成腦狀物,煮老后,把籠布鋪開放在柳條編的筐中,倒進去包緊,上面放一塊硬板,用石頭壓住,約兩小時后,揭開籠布,把成型后的豆腐切成小塊放入水甕。為了防止變質,一邊享用,一邊隔幾天換一次水,可存放到二月二左右。
有的人家如因特殊原因不做,就用豆子換取,或者花點加工費讓別人代做。
那時,家鄉年節做豆腐是一道亮麗的風景,出門望去,家家戶戶門窗上都冒著騰騰熱氣,“莊戶人不用問,一家做甚都做甚”,都在做豆腐,氣氛特別濃厚。
后來,村里幾戶人家干脆把地包出去,一年四季做豆腐,形成一種小產業,于是,做豆腐的越來越少,人們想吃的時候,可隨時購買或用豆子換取。
我每次回老家,母親總要挖上幾碗黃豆,裝進袋子背上去換豆腐,換回來,要么鯉魚燉豆腐,要么雞肉燉豆腐。換的時候,她總要多換一點,讓我帶回去讓老婆和女兒享用。
由于家鄉豆腐名聲在外,每到年節,城里的朋友或鄰居托我購買。當我把豆腐送到他們手中時,看到他們高興的樣子,我干脆連錢也不要了。在我看來,家鄉的豆腐已不再是食品了,而成了一種無價的情意。
作者簡介:牛銀萬,包頭市人,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包頭作家協會會員,在各級報刊和網絡發表文學作品二百余件。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