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疼痛

 

作者：婁炳成

 

　　從醫(yī)學的角度講，“疼”和“痛”是一樣的，都是人的生理感覺。所以，將“疼”和“痛”并列使用，稱作“疼痛”，因而三甲以上的醫(yī)院都設有疼痛科。國際疼痛協(xié)會對疼痛的定義是：“與人體組織損傷，或潛在的組織損傷，或描述的類似損傷相關的令人不愉快的感覺。”筆者認為，這個定義中的“不愉快的感覺”表述得不夠準確，生理上的輕微的疼痛是“不愉快的感覺”，但高強度的疼痛，可以說是痛不欲生。這個定義表述，忽略了對于疼痛程度的不同感受。

 

　　在甲骨文里，“疼”，從疒（nè），從冬，“疒”是疾病、休養(yǎng)的意思，“冬”是終止的意思。“疼”是人與生俱來都會遭遇的感覺。古人發(fā)明這個字，是說病疼終有到頭之時，不可能一直存在?！巴础?，從疒，從甬，“甬”既有桶的意思，又有巷道、通道的意思。也就是說，把“痛”裝進桶里，它就會持久，倘若疏通，就會離去。中醫(yī)上講的痛則不通、通則不痛，就是這個道理。

 

　　在漢語言詞匯里，“疼痛”是一個詞組，由“疼”和“痛”兩個詞組成，在詞義訓詁時，是互為注釋的，也就是說，是將二者混為一談的。實際上，“疼”和“痛”不僅僅是一種生理感覺，也是一種心理感覺。所以，二者還是有區(qū)別的。從生理感覺來講，“疼”是突發(fā)的最初的短時的感覺；而“痛”則是繼“疼”之后持續(xù)的持久的難以治愈的感覺。從心理感覺來講，“疼”與“愛”“愛憐”“珍惜”等情感甚密，而與“疼”的生理感覺無關；“痛”卻是心身的雙重感受，與“追悔”“怨恨”“煩惱”等情感甚密，而與“痛”的生理感覺相似。

 

　　“疼”和“痛”分開來講，“疼”更多的傾向于生理感覺，而“痛”不僅是一種生理感覺，還更多的傾向于心理感覺?！疤邸钡母杏X程度、感覺層次比較淺顯，而“痛”的感覺程度、感覺層次比較深沉。將二者合并使用時，無論是身病，還是心病，都是一種深度的痛苦的感覺。

 

　　需要進一步強調(diào)的是，“疼”是一種感覺，而“痛”則是一種感受。感覺與感受在某種特定語境下可以互換，但也有不同之處，是有區(qū)別的。感覺是人腦對直接作用于感覺器官的客觀事物個別屬性的反應和感官系統(tǒng)的察覺情況，而感受大多數(shù)情況下指的是心靈上的領悟。感覺是感受的前提，感受等于感覺加意識加覺悟。譬如，某個具體時間里的饑餓，是一種感覺，而對于饑餓的長久的記憶就是一種感受；在社會人際交往中，與人初次見面的第一印象，就是感覺，而隨著交往日深，對這個人的整體評判，就成了感受，等等。

 

　　筆者理解，“疼”屬于病理學的范疇，“痛”盡管也有病理學方面的牽涉和意義，但更多的屬于心理學的范疇。二者相比，“疼”要單純一些，除了比較特殊的“疼愛”之外，與其組詞的范圍較窄，且大都是專指某個實體，譬如頭疼、胃疼、腰疼、蛋疼等；而“痛”就要復雜一些，與其組詞的范圍較寬，且大都比較抽象，譬如哀痛、悲痛、病痛、慘痛、沉痛、苦痛、傷痛、痛斥、痛楚、痛恨、痛悔、痛快等。以“疼愛”舉例，多用于形容老輩對晚輩的一種十分特別的親情情感，愛到了感到疼的程度，這里依然有“疼”這個詞的原始本義；再以“痛快”舉例，多用于日常生活中獲得某種滿足滿意的特別感受，這里已經(jīng)沒有“痛”這個詞的原始本義了，是“極度”的意思，用以形容極度的快感。

 

　　筆者對于“疼”是很敏感的。大約是在小學低年級的時候，因患頸部淋巴結結，父親工作的林場場部醫(yī)療室的張醫(yī)生，每天都來家里給我注射一次青霉素。盡管張醫(yī)生很和藹，職工家屬有口皆碑，但我一見他來給我打針，我就罵他。極度的疼感迫使我放棄了禮貌，成了一個歇斯底里瘋狂罵人的壞孩子！

 

　　我兒子的大舅曾經(jīng)做過卡車司機。有一次他從康縣來武都拉貨，崴了腳，腳腕和腳面青黑腫脹，去醫(yī)院擦了點碘酒，竟然將卡車開回康縣去了。我很佩服，但還是想，要么他的疼感很弱，對疼不敏感；要么就是他對疼的忍受力特別強，換做我，是斷然做不到的。

 

　　十余年前，我的腰椎間盤出現(xiàn)了疼痛狀況，我便成了醫(yī)院的?？?，除了骨科、康復科，更多的是在疼痛科治療。按摩、扎針、艾灸、拔火罐、熱敷、貼各種各樣的膏藥等所有的傳統(tǒng)治療方法都用盡了，無濟于事；西安解放軍建工醫(yī)院疼痛科發(fā)明了一種骶骨注射，就是把混合藥水用醫(yī)用針刺進尾巴骨注射，也有治好的人，但對我同樣無效?？梢哉f，每天除了睡著的時間之外，其他時間都處于疼痛之中，只是程度的變化，而無中斷。因而，我對于疼痛就有了深刻的感受。

 

　　對于我來說，由腰間盤突出而引起的疼痛雖然是一種病理感覺，但長久的持續(xù)的沒完沒了的疼痛，就成了一種揮之不去的心理感受，心理陰影。在身體上，由于疼痛已經(jīng)常態(tài)化，我已經(jīng)麻木了，不再特別敏感了；但在心理上，要與疼痛的感覺終身為伴、直到去了火葬場才會消失，則成了我的另一種病患。就身體而言，我已經(jīng)放棄了治愈的希望，它也就不是病了；但轉(zhuǎn)而在心理上，我則要付出更大的毅力、更好的心態(tài)、超常的信念，去忍受這份無法擺脫的痛苦。

 

　　我不以某種宗教理念來自慰，譬如“人生來就是痛苦的”；我也不怨天尤人，譬如“為何偏偏把這種病患在了我身上”。人吃五谷得百病，我很慶幸，在我朝著古稀之年奔去的時候，依然沒有患上基礎性的慢性病，五臟六腑沒有發(fā)生器質(zhì)性病變，吃得肉，喝得酒，還能寫點小文章，過著神仙般的日子，我還有什么不滿足不快樂的？知足常樂，說起來容易做到難，我做到了，因而我很快樂。

 

　　歸結到這篇小文的主題上來，身疼也好，心痛也罷，終究是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的感覺感受。疼痛入骨，無可奈何；疼痛入心，也得放下。身體的疼痛只能影響我的日常生活，給我?guī)硪恍┎槐悖荒苁刮艺蹓郏粫屛翌j廢；而心靈上的疼痛才是真正的疼痛，但無論如何的疼痛，我也能夠放下忘卻，實踐證明，我已經(jīng)或正在做到。沉船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吾歌一曲，不憑杯酒亦精神，欸乃一聲山水綠，但看幾度夕陽紅，日上三竿猶醉臥，三無齋里說疼痛?！源俗鹘Y。

 

　　作者簡介：婁炳成，男，甘肅省隴南市人大常委會退休干部，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在國家級、省市級報刊雜志、文學網(wǎng)站發(fā)表小說、散文、戲劇、紅學評論、文藝評論等作品300萬字以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