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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居拾趣

鄉居拾趣

 

作者:贠靖

 

  早起,天陰沉沉的,開了門,冷風就從門簾的縫隙灌了進來。昨晚刮了一夜的風,院子里落下一層枯黃的樹葉,林媽正用掃帚將樹葉一下一下地掃在一起。

  我下樓走到院子里,活動一下筋骨,仰起臉瞅著灰蒙蒙的天。林媽說,先生,您還是披件棉衣吧,昨晚降溫了,當心著涼。又說,水溫在爐子上,粥也熬好了。您先進屋去洗把臉,我將院子清掃一下就給您盛飯。

  我說,不急,你忙你的,我在院子里轉轉透透氣兒。

  正說著話,院外響起哧啦哧啦的腳步聲,緊接著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先生起來了么?我來給他送些吃的。

  來者是住在村頭牌樓下的方嫂,她腕上挎一只竹籃,上頭用帕子蓋了。進到院里,跺著腳說,今兒真冷,看樣子是要下雪了。又說,昨晚的風可真大,把祠堂里的靈牌、香爐都刮倒了,香灰撒了一地,幸虧沒著火。

  林媽已將樹葉裝進背簍里,放到院子里的墻角。她說,這可怎么得了?我還尋思等先生吃罷了飯,過去上柱香哩。我那孫子在縣里找到了工作,多虧了先生從中牽線,才讓這孩子有了一份工作。我得在祖宗面前知會一聲,他們也好放心。

  林媽上前從方嫂手里接過竹籃,揭開帕子瞧了瞧,籃子里躺了兩棵新鮮的白蘿卜,上頭還帶著濕漉漉的纓子。方嫂說,剛從地里拔的,霜殺過的,吃到嘴里脆生生,可甜了。

  林媽說,難得你這么用心。都說冬吃蘿卜夏吃姜,這頭霜殺過的蘿卜,可是滋補的稀罕物哩。正好昨兒買了排骨,我這就洗洗,給先生燉湯喝。

  林媽熬的粥用的新米,黃澄澄的,很香。下粥的佐菜也是新腌制的雪里蕻,脆生生的,味道極佳。林媽要方嫂也坐下來吃碗粥,她說早起在家吃過了,說說話就走。

  我這會感覺肚子有些餓了,便多喝了一碗粥,又吃了半塊饅頭。

  吃過飯,林媽和方嫂坐在院子里說話,我上到二樓,在窗前坐下,拿起一本《樂府詩集》,翻到《樂府解題》,讀到: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難以逝。我欲東歸,害不為?我集無高曳,水何湯湯回回。臨水遠望,泣下沾衣。遠道之人心思歸,謂之何! 

  方嫂朝樓上看了一眼說:我們只顧了在這說話,不影響先生讀書吧?我說,不礙事的,你們說你們的。

  我接著讀到:上陵何美美,下津風以寒。問客從何來,言從水中央。

  忽然,聽得方嫂說了一句:快看,下雪了!我抬頭看時,窗外已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的,一會兒就漫天飛舞了。林嫂站起來說,不與你閑聊了,我該回去了,院子里還晾著衣服哩,說話間就出了院子。

  很多年沒看到下這么大的雪了,我一時來了興致,放下書來到露臺上,仰起臉旋轉著,伸出手去接著飄落的雪花。

  從這里看過去,門前的山野已一片銀白了。

  林媽沏了一壺碧茶端上來,放在屋外的石桌上。又下樓將火爐拎了上來,手里還端了一碟干果。茶是朋友從杭州帶回來的上好的西湖龍井,林媽在里邊放了兩粒紅紅的枸杞。

  遠山如黛,鄉舍露臺,一盆爐火,一壺溫茶,天上飄著雪花。這不就是我夢里無數次出現的情景么?我撲打著身上的雪花,接過林媽遞過來的茶盞,啜了一口,心里燙燙的,整個人頓感精神多了,心底的蕪雜像被一下清空了,渾身都覺清爽起來。

 我說,忙了半天,您也坐下歇歇吧。林媽瞅著空中飛舞的雪花,不無憂愁地說了一句:只是下了雪,您愛人和女兒她們一時半會怕是來不了嘍!說好了的,這個禮拜過來看您,我還要帶她們進山里去采野果呢!

  我說,她們要想過來,這雪花哪擋得住呀?開車來很方便的。林媽就說,那您可得囑咐她們路上開慢點才是。

 

妻女造訪

 

  吃午飯的時候雪便停了。山野里銀裝素裹,愈發地美妙了。我一連喝了兩碗蘿卜排骨湯,又吃了一碗米飯,便有些撐了。

  下飯的菜是青椒炒臘肉。臘肉是去年臘月里殺了豬熏制的。林媽熏臘肉喜歡用新鮮的柏枝,一堆燃過的柴禾,架上柏枝,煨上火,噼噼啪啪的響聲里用煙慢慢地熏。熏好的臘肉又要掛到屋檐下,一天天風干。吃的時候用清水洗一洗,紅得透亮。吃到嘴里就有了一股子歲月沉淀的味道。

  喜歡吃就多吃多點唄。林媽說,這東西雖不是甚么稀罕物,但在城里也是難得吃上一回的。

  吃罷飯,我兀自出了門,順著門前的緩坡往前走去。坡下汩汩流淌的溪水,閃著熠熠的光亮,在積雪的映襯下,更加的清亮。我彎腰撩了一下,一絲冰涼從立刻從指尖傳了開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回到家,林媽已在為迎接我的妻女做準備了。她把樓上的一間客房騰出來,仔細打掃了一遍,又擺上盆栽的花草和風干的艾葉。屋里就有了絲絲縷縷的艾香味。

  林媽站在那,似乎在尋思著還些差甚么。她拍拍腦門,過去從箱子里翻出一條沒用過的土布單子鋪上,然后對我說,這單子看著沒城里的洋布床單洋氣,但是純棉布的,透氣性好,睡著舒服。我不知道該說甚么才好。

  妻女的到來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女兒和林媽打了招呼就歡歡喜喜地去門前的緩坡上看雪景。林媽說,這孩子去年夏天進山來見過一回,一年多沒見,出落得越發俊樣了。妻子嘆道,俊樣管甚么用?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玩耍,自個的事一點也不知道操心。有時你說東,她偏要往西,總是和你對著來。

  林媽說,都一樣,孩子大了,便有了自己的主張和想法。你索性就少操點心,隨了她去,只要不出大格。

  我說,你瞧瞧,還是林媽超脫。妻子聽了就有點不悅:那你是說我小肚雞腸了?以后你們的事我干脆就不管了,還落得個省心。

  說著話,林媽端上洗凈的果子來,拿起一個塞到妻子手里說:妹妹,你別光顧了說話。嘗嘗,這是前些日子在山里頭采的。

  妻子這會有些亢奮,她放下果子,打量著屋里,沖我嚷嚷道:你躲到這里倒是清凈了,屋里頭都亂成一鍋粥了!

  我問怎么個說法,她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皺著眉頭說:怎么這么酸,牙都要酸掉了!林姐笑道:你是沒吃慣,我給你洗個蘋果去!方嫂才送了幾個過來,見屋里來了人就沒進來。

  我抬起頭說,替我謝謝方嫂啊,可沒少吃她的東西。

  妻子壓低了嗓門道,我跟你說,你那個弟弟一天一個電話,我都快煩死了!原來,家里的老屋給了弟弟,但房產證在我名下。弟弟要買新房,就將老屋低價轉讓了出去。進山前,我回了一趟老家,去辦過戶。房管部門的人說房本上的身份證信息和現在的不一致,早就升位了,需要公安部門出具一個證明。好不容易找人出了證明,沒想到又生出事端來。他們說,結婚證也得換,以前的結婚證在系統里查不出來。這不是明擺著折騰人么?我說,別管了,先放放再說吧!妻子問:那你啥時候回去?他們一天一個電話催著呢!

  我有點氣惱:就不能讓我清凈兩天么?妻子也來了氣:你沖我嚷嚷甚么?

  我又軟了下來:我是生他們的氣,一個個的,不讓人安生!可不是么,妻子附和道。我說,吃完飯你們就先回吧,我還有些書稿,整理完了就回去。

  女兒好不容易進一趟山,覺得甚么都新鮮。吃飯的時候,林媽說: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吧,屋子我都收拾好了。她伸出手去,疼愛地撫摸一下女兒的后腦說:瞧這丫頭,長得多心疼呀,嘴巴也甜,一口一個林媽,叫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妻子說,下次吧,下次來多待些時日。女兒極不情愿地噘著嘴。

  林媽瞅了我一眼:不是說好了的嘛,緊慢也不在這一兩天。我還尋思要帶她們娘倆進山去采果子呢。我聳了聳肩膀:沒辦法,剛才你也聽到了,家里一大攤子事呢!

  妻子見林媽有些不舍,就岔開話題問:最近客人多不多?今兒進山,我看了一下,一路上開了不少的民宿,大都關著門哩。林媽苦笑一下:這個季節幾乎沒什么客人,主要是夏天天熱,進山來納涼的人比較多。

  妻子又問,那你一個人能忙得過來么?林媽笑笑,瞅瞅女兒道:雇了一個丫頭,和她年紀差不多。只是冬季沒甚么生意,就暫且回家去了,等開春人多了再回來。妻子哦了一聲,低頭夾了一塊臘肉放進我的碗里。

  林媽給準備了一大堆東西,塞滿了車廂。有核桃,山果,還有白菜蘿卜,都是自家種的,或在后山的林子里采的。女兒一個勁地道著謝,說這些都是無公害的天然綠色食品,花錢買都買不來的。

  看著她們上了車,慢慢地順著來路駛下坡去,林媽站在門口,抬了抬手,一臉的傷感。

  回吧!我扭過頭去,眼睛澀澀的。

  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見天地在心里念叨著,盼著她們來,她們真來了,板凳還沒捂熱,就又攆她們走了。

  我的心也一下亂了,再也沒了剛來時的那份清凈。

 

方嫂的煩心事

 

  天黑的時候,方嫂進來,用手帕包了幾顆土雞蛋。我在樓上的房間里看書,只聽得她在樓下和林媽說著話兒。說些什么,我一句也沒聽清。但我能感覺到,方嫂好像心里有事。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進院門就咋咋乎乎地打著招呼。林媽老是說她沒心沒肺,是只嘰嘰嘎嘎的罩窩雞。

  今兒不知怎么了,說了一會話,就聽得她在下面嚶嚶地抽泣起來。我心里不由一緊。她一定是遇上甚么解不開的難悵事兒了!我想下去問問,看能否幫到她,又覺有些唐突,便坐著沒動。

  過了一會,就聽林媽在下邊抬高了嗓門問:先生,您這會不忙吧?我熬了銀耳蓮子羹,讓方嫂給您端一碗上去,她有幾句話要跟您說。我應了一聲道,您上來吧。

  一陣沉默后,樓梯處響起凌亂的腳步聲。我知道她的心里有些亂。

  我合上書,站起來掀開門簾,方嫂立在門口,眼里閃著亮晶晶的淚花。手里的蓮子羹冒著熱氣。我忙接過湯盅,讓道:快進屋吧。

  方嫂進屋后不說話,手捂了臉,又抽泣起來。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伸出手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

  方嫂仰起臉來,一臉的淚。她說:我該咋辦呀?!

  從方嫂斷斷續續的訴說中,我大概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丈夫去城里打工,與別的女人好上了。

  她說,本來這件事是無顏對人講的,只是我一個鄉野女子,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來救教于先生。畢竟您在城里待得久,見多識廣。

  我問方嫂這事是怎么得知的,她說是一位從城里打工回來的老鄉私底里悄悄告訴她的。那老鄉說,你可得多長個心眼防著點。我也是為你好,擔心你被他閃了才告訴你的。

  那老鄉繪聲繪色道:你是沒看到,你老公和那女的在工地上說說笑笑的,一瞧就不正常,竟也不避人。有天晚上你老公似乎是病了,一個人躺在工棚里,那女的端了一碗湯進去,半天都沒出來。你說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就怕做出甚么出格的事來,對不住你。

  我說,傳言終歸是傳言。你又沒親眼看到他們怎么樣,何必如此難過。

  方嫂小聲道,事情沒擱在你身上,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有道是,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我沉吟半晌,問道:那你還想不想和你老公過了?她說:當然了,不然我來找你作甚?那就寧可信其無,不可信其有。若真不管不顧,豁出去撕破了臉,你們的婚姻可能就到頭了。留著那層窗戶紙,是給他留有余地,也是給你自己留有余地。

  我接著問:你老公平時對你咋樣?方嫂點點頭說,還行吧。我說,這就對了嘛!你是相信你老公,還是相信別人的一句閑話?你若一氣之下,就這么冒冒失失地去興師問罪,若是他們沒事,你老公豈不生氣?難道十幾年的夫妻感情還抵不住別人的一句閑話?這一鬧騰,或許你們原本牢固的感情就岀現了裂隙。退一萬步講,他倆若真的有事,你這么一鬧,不是明擺著將你老公推到她懷里去了么?方嫂點點頭說,謝謝您先生,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我說,沒事多關心關心你老公。

  方嫂說,愁得眼都藍了。

  翌日,坡上的一樹梨花竟然開了。在風中獨自絢爛,那么靜,那么美。我正在房里收拾東西,方嫂一臉歡喜的進來,從手帕里拿出兩顆紅瑩瑩的柿子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他來電話了,說這幾天就回來。他還說,這回索性就不走了,留下來和我一起經營民宿。

  方嫂說著低頭羞紅了臉。

  我說,好事情呀,吃完這頓飯我就該回去了。

 

  作者簡介:贠靖,陜西省作協會員,專欄作家,曾在《莽原》《短篇小說》《小小說月報》《新作家》《三秦都市報》、中國作家網等發表小說、散文、詩歌等數百篇,作品編入多部文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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