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花
作者:贠靖
第一章
多少年后,夏艷覺得在技校上學的那段時光,才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她和韓雯、程若虹一個班,并列技校三枝花。她們三個人里邊,夏艷是公認長得最漂亮的,濃眉大眼,高高的鼻梁,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灑脫氣,無論身高、長相都無可挑剔。最主要的是她是米脂的“女子”。在她老家,流傳著一首歌謠:“米脂的婆姨綏德漢,清澗的石板瓦窯炭。佳縣靠吃的白云山,橫山出來的盡灰漢。”
米脂當地人把女人喚做“女子”,而且重音在“女”字,“子”只是輕輕一帶。米脂婆姨自視為天下第一。俗語“英雄難過美人關”中的“美人”,就是指米脂女子貂嬋。
陜北那地方天氣干燥,風沙又大,女人的皮膚大多粗糙黢黑,惟獨這米脂婆姨生得細嫩白皙,據說是因為米脂的水土養人。
韓雯和程若虹有幾回瞅著夏艷驚嘆道:“你說就你老家那黃土窩窩,竟滋養出了你這么個俊俏人兒,這桃花般粉嫩的面龐,莫不是因了那米脂城外無定河、流金河、飲馬河的靈秀,或是那山旮旯里流出的一股清冽甘甜的桃花水,又或是因了那黃澄澄、金燦燦、亮晶晶、香噴噴的小米飯,才使你老家的女子一個個有了超出這片蒼老土地的容顏?”夏艷撲閃著毛茸茸的眼睛笑而不語。
程若虹家是藍天縣城的,從學校騎自行車回去,半晌的工夫也就到家了。那是個出產美玉的地方,《漢書?地理志》載:“藍田,山出美玉,有虎候山祠,秦孝公置也。”相傳,秦始皇的傳國玉璽就是用藍田水蒼玉制成。程若虹曾送給韓雯和夏艷每人一支藍田玉手鐲,說是她舅在礦上一塊石頭開出來三支鐲子,她們每人一支。
韓雯是三個人里頭最受羨慕的一個,也是唯一家住在西安四方城里的人,父母都是吃商品的糧令人艷羨的工人。韓雯生得身材嬌小,肉嘟嘟的小圓臉,大眼睛,性感的厚嘴唇,身上該凸出的地方早早地都凸了起來,都說三姐妹里數她最有女人味。
中午下了課,三姐妹在學校對面的小飯館里點了兩道菜,一個魚香肉絲,一個西紅柿雞蛋湯,又要了三碗米飯。菜端上桌,夏艷往米飯里舀了一勺西紅柿雞蛋湯,朝嘴里扒了一口米飯說:“嗯,真香!” 程若虹說:“你也吃口肉呀!” 夏艷撲閃著眼睛道:“我還是愛吃這個,小時候在老家,奶奶就經常給我炒西紅柿雞蛋。”說著翕動著鼻子,眼圈就有點紅了。“又想奶奶了?” 程若虹問了一句。夏艷點點頭。
這時韓雯放下筷子問夏艷:“你還真打算嫁給那個侯兵呀?”夏艷嘆口氣道:“那還能怎么著,我不像你,還能再回到米脂去呀?” 程若虹一直低著頭吃菜,韓雯拿胳膊捅了她一下:“姐妹一場,你倒是說句話呀!” 程若虹抬起臉來眨著眼道:“我覺得挺好的呀,人家爺爺是高干,父母都是商業局有頭有臉的干部,要能嫁給他,找工作的事也不用犯愁了!”韓雯撇撇嘴道:“就你勢利!”
正說著話,侯兵進來,走到夏艷跟前說:“明日周六沒課,我想請你到家里去坐坐,我爸媽想見見你。”“哎喲,這是要見公婆呀!” 韓雯瞪大了眼打量著侯兵。夏艷低著頭沒說話,程若虹說:“去呀,干嘛不去?丑媳婦遲早要見公婆的么!” 韓雯白了她一眼道:“你會不會說話呀,我們還是不是姐妹了?!”侯兵欠欠腰,臉上堆著笑道:“要么一塊去吧,人多熱鬧。”夏艷這會倒吭地笑了,她心想:“這個傻瓜,見父母還搭伙去呀!”不過又一尋思,她一個人去還真有點怯,三姐妹一起去興許還能給她壯壯膽,她就咳了一聲說道:“那好呀,一起去就一起去!”
她瞥了一眼侯兵,其實,他長的也算過得去,就是身材有點矮胖,眼睛也小了點,年紀輕輕的,長得有點著急。韓雯一直覺得夏艷和侯兵處對象是腦瓜里進了水,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程若虹卻不這么認為,她覺著找個條件好的,能踏踏實實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那長得帥氣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花呀。
韓雯和程若虹都沒料到,第二天一早,侯兵居然把他爺爺的吉普車開到了學校門口。看來他對夏艷還真動了心思。她們從宿舍出來,侯兵已買好了早餐恭候在門口。韓雯也不客氣,從侯兵遞過來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個包子就大口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邊說:“嗯,蠻香的,還是熱乎的,你倆也吃呀,別辜負了人家一番心意!”到了門口,車前圍了一堆人看稀奇。侯兵上前開了車門,恭恭敬敬地將夏艷請上車。一路上,瞅著車窗外閃過的大片金色的苞米地,粗壯的苞米桿懷抱著咧開嘴的苞米棒子,像在夾道歡迎她們。韓雯不停地尖叫著。夏艷心慌意亂,顧不上看車窗外的風景,緊緊地抓著程若虹的手,手心里不停地出汗。她還是有點緊張。
程若虹說:“侯兵,我今兒先把丑話說在前頭,你以后要對我們艷兒不好,我第一個饒不了你!”侯兵回頭瞅著夏艷壞笑道:“我哪敢呀!”“還有你不敢的?不過你知道就好!”韓雯說。
侯兵的父母都是商業系統的職工,父親侯大奎是司機,母親陸琴是商場營業員,爺爺侯景明是商業局的老局長。看得出來,在這個家里,爺爺有著絕對的權威。
侯爸爸和侯媽媽見家里一下子來了三個姑娘,一個比一個長得水靈,樂得眉開眼笑,只是不知道哪個才是未來的兒媳婦。侯媽媽做飯的時候就把侯兵拉到一邊悄悄地問他到底在跟哪一個姑娘處對象,侯兵偷偷地指了指夏艷。
韓雯和程若虹在客廳里陪爺爺說話,夏艷過來要幫侯媽媽摘菜,侯媽媽說,不用了,快去歇著吧,飯馬上就好啦。
吃飯的時候,爺爺侯景明問她們工作的事兒有著落沒有,夏艷、韓雯和程若虹都搖搖頭。爺爺說:“那就到局里去吧,正好這些天招人,我給他們打聲招呼,你們三在一塊也是個伴兒,以后互相好有個照應。”她們三個聽了喜出望外,侯兵說這下好了,他也去商業局,給她們當跑腿的。
吃過飯韓雯和程若虹起身告辭,夏艷也想回學校,被侯兵的爺爺奶奶留下了。
第二章
晚上侯媽媽讓侯兵帶夏艷去看電影。電影院離家不遠,出門拐個彎往前走不到兩百米就到了。在電影院門口,侯兵說:“你等等。”他過去買了票,又跑到馬路對面,買了兩根雪糕,過來遞給夏艷一根,自己拿著一根,用嘴撕開上邊裹的一層紙,咬了一口,涼得直唏噓。“你快吃呀,一會就化了。”他瞅著夏艷。夏艷點點頭,剝開紙,咬了一小口。侯兵問甜不甜,她點點頭。
他們跟在排隊的人后頭,準備檢票進去。侯兵說:“你先排著”,我去去就來。他又到旁邊的小攤上買了一捧熱乎乎的爆米花,過來塞到夏艷手里。夏艷微笑著瞅瞅他。
那天演的是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由姜黎黎、方舒主演《赤橙黃綠青藍紫》,這是一部典型的主旋律電影,講述了在時代改革的洪流中,幾個不同性格的年輕人之間的愛情、友誼、信念的沖突,以及他們的人生信仰。
影片開頭,在鋼鐵廠門前的自由市場上,一個生意興隆的小煎餅攤十分引人注目。原來,攤煎餅的兩位青年是鋼廠運輸隊的司機劉思佳和何順。廠黨委書記祝同康對本廠職工到自由市場去賣煎餅很是惱火,他把車隊副隊長解凈找來。解凈不同意黨委對劉思佳采取處分的做法,而建議黨委改革經營管理方面的措施。
夏艷屏息斂氣地看著,不時捏一顆爆米花填到嘴里,悄沒聲的嚼著,并將爆米花舉到侯兵面前。
祝書記大失所望,他認為:這個自己親手培養起來的原黨辦秘書、宣傳科副科長,在車隊那個復雜的環境中變了樣,并對解凈“學抽煙、學開車”,同劉思佳等人“打得火熱”百思不解,后悔不該把這個年輕而單純的干部送到基層工作,想讓她重新回到科室來,解凈謝絕了祝書記。
看到這里,夏艷用胳膊撞了撞侯兵,瞅著他笑了笑。侯兵知道夏艷的用意,他滿不在乎道:“誰說了會開車就是不學好了?”他伸出手,輕輕地碰了一下夏艷的手。夏艷紅著臉瞥了他一眼,將手縮了回去。過了一會,他又伸出手,輕輕地抓住夏艷的手。夏艷緊張地掙扎著往回抽了抽就不抽了。他自知得逞了,就緊緊地抓住夏艷的手,將頭靠在她的肩上。
夏艷知道侯兵的心思不在電影里。他一只手抓著她的手,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撫摸著,摸得她如坐針氈,不自在地挪動著屁股。她朝后掃了一眼,幸好觀眾席上的人都在專注地看電影,并受到感染,跟著電影里的主人公一會哄笑,一會嘰嘰喳喳交頭接耳。她稍稍松了口氣。
看到劉思佳動員何順把賣煎餅的錢援助家庭困難的司機孫大頭,自己卻佯裝無事,等待事態的發展。解凈回來后,沒提賣煎餅的事,卻公布了一張運輸隊經營管理的措施規劃圖。這是劉思佳為考驗解凈是否下來鍍金而故意扔給她的一張 “八卦” 圖,想不到解凈很重視它,經過加工修改,使它更加完善。劉思佳對此感到驚奇,不再輕視解凈。他未料到這個平時接觸不多并不起眼的解凈競看透和理解自己,內心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情,甚至愛上了解凈。侯兵整個身子靠了過來,忽然在夏艷臉頰上親了一口。夏艷臉上熱辣辣的,扭過頭,他裝模作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銀幕。
從電影院出來,他們又手牽著手,在街上溜達了一會。開始夏艷還有些不習慣,但看到街上的年輕人都手牽著手,也就順其自然了。
回到家,爺爺奶奶已經躺下了,侯媽媽熬了銀耳湯,在冰箱里冰鎮涼了,讓候爸爸端給他們喝,她從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去給夏艷收拾床鋪。
侯媽媽特意在銀耳湯里放了冰糖,夏艷用勺子喝了一口,涼涼的,甜甜的。侯兵問她好不好喝,她點點頭。他就將自己那一碗也推到她面前:“那都給你喝,我不愛喝甜的。”夏艷擺著手:“還是你喝吧,我喝不了了,再喝就撐了。”
喝完銀耳湯說了一會話,侯媽媽開了熱水器,喊夏艷進去洗澡。學校也有澡堂子,一個禮拜洗一回,進去后里邊煙霧朦朧的,所有人都脫得光溜溜的,像下餃子一樣。夏艷還記得第一次進澡堂子沒脫線衣線褲,水一淋衣服全貼在身上,悶得滿臉通紅喘不過氣來。那些女同學都笑她土,沒見過世面,洗澡不脫衣服,害得她好長時間沒進過澡堂子。
侯兵家的洗澡間很寬敞,地上鋪了防滑磚,墻上也貼著乳白色的墻磚,熱氣一哈,上頭浮了一層細密的水珠。靠近門口的墻上,有一面鏡子,夏艷用手指攏著濕漉漉的頭發,第一次在鏡子里看到自己豐滿的、光溜溜的胴體,她不免有些害羞,忙躲到淋浴頭下邊去,不敢再朝鏡子里看。
洗完澡,夏艷換上睡衣,用浴巾搓著頭發,輕手輕腳地跑進房間里。房間的門半掩著,一束耀眼的亮光從里邊透出來撒到客廳里。進了門她嚇了一跳,侯兵穿著睡衣坐在床沿上,手里拿著一本畫報漫不經心地翻看著。
你怎么還不去睡?她小聲問,“睡不著唄,想和你說會話。”侯兵說著往她跟前湊了湊,她朝一邊挪了挪身子,偏著腦袋將頭發上的水漬搓拭干了,用手指攏起來,拿皮筋扎成一個馬尾巴甩到腦后。
屋子里有一個書柜,里邊擺放了好多書籍。夏艷站起來瞅了瞅,拿出一本線裝的《紅樓夢》翻看著。她很喜歡書里的林黛玉和薛寶釵,尤其是寶釵妹妹,不光人長得美,舉止嫻雅,還博學多才,學問竟高過乃兄十倍,賈府上下的人都喜歡她。夏艷不喜歡鳳姐兒,她有些霸道,為人心狠手辣,太過八面玲瓏。
侯兵過來從她手里拿過書放在一邊,沒話找話說,南稍門那邊開了一家春發生葫蘆頭,不如明兒個我帶你去嘗嘗。她抿嘴一笑搖搖頭:“嗯,那個我吃不慣。”聽說那葫蘆頭是用豬大腸做的,她想想就反胃,捂著嘴,喉嚨里咕咕的翻江倒海,惹得侯兵躺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就是故意的!”她上前抓起枕頭嘻嘻笑著在他的身上拍打,侯兵突然伸手緊緊地摟住她,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她嚇得趕緊推開他坐直了,扯扯衣襟說:“太晚了,你快出去吧,我要睡了。”侯兵賴著不走,她就用力將他從床上拽起來推出了房間。
躺在床上,夏艷還在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心撲咚撲咚直跳。
這一夜,夏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侯兵,還有侯媽媽、候爸爸,爺爺奶奶。她覺得他們都特別和藹,就跟親爺爺親奶奶一樣,一點干部家庭的架子也沒有。
她又想到了遠在陜北米脂的父母和弟弟,他們要知道她遇上這樣的好人家,一定會替她高興的。
好不容易襲上一絲睡意,剛閉上眼,夏艷就聽到窸窸窣窣的響動聲,門被吱扭一聲推開了,一團黑影一晃就到了床邊,是侯兵。她嚇得縮到了墻角:“你快出去,不然我不理你了!”侯兵舉著手指噓了一聲,揭開被子上床挨著她躺下。她朝后縮著,一抬腿將他蹬到了床下。他故意小聲哎喲著又爬了上來,將一只胳膊搭到她身上。她撥開他的胳膊,轉過身去給他個脊背。
過一會,他扳過她的身子,將頭埋進她的頭發里,急促地喘息著,伸手撫摸著她的肩膀,忽然一翻身爬到了她的身上。
第三章
第二天早起睜開眼,爺爺奶奶已牽著手出去散步了。候爸爸單位有事也出車去了。侯媽媽沒做飯,從門前的巷子口買了豆漿油條回來,朝屋里張望著說,艷兒呀,一會洗漱完了豆漿油條在桌子上自己吃啊,我去買菜了,中午給你們改善一下,多做幾個菜。
侯兵說,媽您別忙活了,中午我帶艷兒去吃春發生。侯媽媽說,那也行。
侯兵說的春發生葫蘆頭泡饃館在南稍門,從老市政府那邊繞過去就到了。開始夏艷不肯去,說吃不慣,還做出一副嘔吐的樣子。侯兵非要拽她去,說,沒吃過怎么就知道吃不慣呢?又說,我保證你吃一回下回還想吃,
進去后里邊人還真不少。他們剛找個空桌坐下,服務員就拿著菜單過來問要優質的,還是普通的。夏艷問有何區別,侯兵說,優質的就是肥腸多一些。夏艷說,那還是要普通的。服務員又問要不要嘗嘗他們家的特色菜。侯兵就點了一個梆梆肉,一個脆皮肥腸,又給夏艷點了一瓶冰峰,他自己要了一瓶啤酒。
梆梆肉端上來,侯兵迫不及待地夾起一筷頭填進嘴里嚼著,不住地嗯啊著,說是真香,你也嘗嘗。夏艷搖搖頭,露出怯怯的表情。
服務員說,我們的腸肚要經過挪、捋、刮、翻、摘、回翻、漂,再捋、煮、晾等十余道工序,去污、除腥、去膩。你可以嘗一嘗,很好吃的。夏艷就夾起一小段放進嘴里嚼著,果然沒有一點異味,她就又加了一塊。待到脆皮肥腸端上來,她沾少許甜面醬,卷上煎餅大口地吃著。
服務員拿過來一只大碗和一個饃,夏艷一臉懵怔,問這是要干啥?。旁邊的老顧客笑著說,掰饃啊!掰饃?第一次來這里吃飯,夏艷還不知道要自己動手掰饃。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服務員笑吟吟介紹說,我們的泡饃湯是將豬骨洗凈、砸斷,配肥母雞、鮮牛肉、鮮大肉、北京鴨下湯鍋燒開,撇去浮沫,放入調料包,熬成乳白色。
侯兵介紹道,這“春發生”葫蘆頭泡饃歷史可悠久了,在唐代時就是京城的一道美食,不過那時叫“煎白腸”,食者寥寥無幾。相傳,有一天祖籍京兆原(陜西耀縣)的唐代名醫孫思邈(人稱藥王),在京都長安一家專賣豬雜碎的小店里去吃“煎白腸”,端起碗剛吃幾口,便覺得有一股騷腥味直沖鼻端,嘴里油膩膩的,很不是滋味。問及店主,才知是制作無方。孫思邈對店主說道:“腸屬金,金生水,故有降火、治消渴之功。肚屬土,居中,為補中益氣、養身之本。物雖好,但調制不當,也是枉然矣”。于是,他從隨身攜帶的藥葫蘆里取出西大香、上元桂、漢陰椒等芳香健胃且能解腥去膩之藥物,連同藥葫蘆一起贈給店主。店主將這些香料藥物放入鍋中,果然香氣四溢,其味大增。這家小店從此生意興隆,門庭若市。店家不忘醫圣指點之恩,遂將藥葫蘆懸掛門首,并將所賣“煎白腸”改名為“葫蘆頭”。如今,“春發生”葫蘆頭泡饃館,已改為“春發生”飯店,品種發展到海味葫蘆頭、魷魚葫蘆頭、雞片葫蘆頭、大肉葫蘆頭、時鮮葫蘆頭、特制葫蘆頭、雙寶葫蘆頭、沙鍋葫蘆頭、火鍋葫蘆頭等,形成了一套葫蘆頭系列品種。不過吃的時候要佐以糖蒜、泡菜,以去油膩。夏艷聽得瞪大了眼睛:想不到你竟知道這么多,一碗葫蘆頭差點讓你給說出花來。
饃冒好端上桌,碗里浮著一層鮮紅的辣椒油,撒著碧綠的蒜苗、芫荽。夏艷嘗了一口,味醇湯濃、饃筋肉嫩,肥而不膩,香辣可口。她說真香,等韓雯和程若虹收假回來,要帶她倆一起來吃。侯兵得意地說道,怎么樣,我說了吧,保你吃一回還想再吃。
吃完泡饃,他們又在粉巷轉了半晌。侯兵說,這里說,這里以前整條街都是賣胭脂的。也有一種說法,過去宮里每年給皇上選嬪妃,從全國各地選送上來的秀女就住在這條巷子里。夏艷感嘆,在西京上了幾年學,居然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去處。她說,我可得好好轉轉,沾沾她們的脂粉氣。
開學后程若虹從家里帶了一大堆東西來,有核桃、豆腐干,還有水晶餅、高饌蒸饃、蔥花大餅。她特意分開來帶了一份,讓夏艷給侯兵送去。韓雯開玩笑道,還說我勢利,你程若虹也學會討好人了!
新學期開學,學校基本上不再安排什么課程,同學們每天都三個一伙、五個一群,結了伴去市區里逛招聘會,遞簡歷。
程若虹攛掇夏艷問問侯兵,安排工作的事有沒有眉目。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韓雯嘀咕了一句,夏艷和程若虹回頭看時,侯兵不知什么站在她們身后。他說,爺爺已經給局里打過招呼了,那邊也答應了,讓等信兒,有可能就是這幾天的事。
正說著,學生處的教員叫她們過去一下。會不會是工作分配的事兒有眉目了?盡管侯兵說那邊已經答應了,但她們心里還是有些七上八下。
進了門,處長正在接電話,示意她們先坐下。她們局促不安地坐在沙發上,一個個心神不安的樣子。放下電話,處長打量著她們說,你們幾個行啊。剛才商業局打來電話,說你們幾個都被錄用了,讓后天就去報到。
她們聽了喜出望外,站起來擁抱著,道了聲謝謝就跑出了教務室。侯兵在后邊追著,彎腰喘著氣說,都跟你們說了沒問題就是不信,這下放心了吧!夏艷看著他說,快給爺爺打個電話說聲謝謝,等報完到我們一起去看他和奶奶。侯兵說,這還差不多,算你們有良心。
為了在新單位留個好印象,三姐妹特意到康復路的服裝批發市場去,每人置了一身行頭。程若虹問侯兵要不要一起去,他說,你們女生逛街買衣服,我就不去了。
去商業局報到后,夏艷被分在辦公室做文員,程若虹和韓雯一個被分在財務科,一個分在人事科,侯兵喜歡開車,分到機關車隊。
從商業局的辦公樓里出來,三姐妹特意拉上侯兵,到春發生慶祝了一番,又買了一大堆水果去看了侯兵的爺爺奶奶。侯媽媽說,小兵和艷兒結婚的時候你們可一定要來啊,程若虹說那是一定的,我和韓雯還要做伴娘呢,說著偏著頭問韓雯,你說是不是?韓雯使勁點點頭。
第四章
夏艷和侯兵的婚禮,商業局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來了。夏艷的父母和弟弟也從陜北來參加婚禮。是侯兵開車去火車站接的,接上后就直接住進了酒店。
婚禮上,夏艷穿上薄薄的婚紗,一出現就惹得全場尖叫起來,都說這新娘子也太漂亮了,簡直就是個玉做的美人兒。
但婚禮一開始還是出了點岔子。夏艷的父親挽著女兒款款走向婚禮的殿堂,要把女兒交到女婿的手里。關鍵時刻,新郎官卻不知跑哪兒去了。主持人喊了半天,他才招著手從臺下擠了過來:別喊了,我在這兒!
原來,他撇下新娘子跑到一邊和幾個哥們喝酒去了。在場的親友和客人瞅著臺上的孤零零的夏艷哄堂大笑。夏艷羞得臉上熱辣辣的,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韓雯過去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我早說過他這人有點不靠譜你還不相信,這下好了,丟人現眼了吧!
程若虹擠著眼示意韓雯別再說了,她看到夏艷的臉色很難看,手在微微地顫抖。
這個不和諧的小岔子,也給他們日后的婚姻埋下了不幸的種子。
結了婚,侯兵的爺爺奶奶仍對夏艷疼愛有加,像親孫女一樣疼著她,家里大小事都不讓她沾手,但侯媽媽對她的態度卻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做飯的時候不再問她想吃什么,還在廚屋里把碗盤磕得叮當響,背地里對候爸爸說,這看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卻連女紅都不會,回家還十指不沾陽春水。這哪是娶了個媳婦,分明是娶了個姑奶奶呀。
在這個大家庭里,爺爺奶奶的疼愛,讓夏艷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理負擔。侯媽媽的挑,又讓她感受到了婆媳關系的微妙和難以相處。
侯兵還和過去一樣,有時一整天都跑得不見人影,晚上她想和他說說話,他卻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倒頭就睡。
自從有了孩子后,侯兵就更是跑得不沾家了。晚上他們在一起,除了夫妻間的那點事,幾乎很少交流。有時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這讓夏艷感到非常壓抑。
后來,或許是想著孫子孫媳婦和一大家子老小住在一起不方便,奶奶就攛掇候爺爺找到單位的領導,又爭取到一套兩居室的小房子,小倆口便搬了出來。兒子侯宇還由爺爺奶奶帶著,周末他們回去看看兒子,一大家子人團聚團聚。
夏艷很怕回家,說實話,她還是有點怵她那個婆婆。她要是坐著不動吧,婆婆的臉上就掛上了一層霜。她要上前搭把手吧,婆婆又嫌她礙手礙腳。有時弄得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左右為難。
好在辦公室的人都對夏艷特別照顧。主任范世成見了她老是笑瞇瞇的,秘書方玉文還手把手教她打五筆字。中午天熱,不想吃大灶上的老三樣,她就對方秘書說,我請你去吃酸湯餃子吧,方秘書想都沒想就爽快地答應了。
餃子館就在商業局對面,過條馬路就到了。夏艷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后點了兩個涼菜,又點了一瓶啤酒,一瓶冰峰。給方秘書斟上酒,她雙手舉起冰峰和他碰了一下:謝謝你方秘書,那么忙還教我打字!
這有啥可謝的?以后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開口。方秘書一仰脖子將一杯啤酒喝了下去,笑吟吟瞅著她。那目光里有一股熱辣辣的東西在閃爍。她忙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
夏艷和方秘書喝酒吃餃子被開車路過餃子館的侯兵看見了,晚上回到家他就一直黑著臉,還將水盆踢翻在地上。夏艷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毛病,也懶得搭理他,就上床自己睡了,給他個脊背。
侯兵不說話,坐在床沿上喘著粗氣。過了一會,他扳過夏艷的肩膀,漲紅著臉,氣呼呼質問:你說,你是不跟那個方玉文好上了?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發啥神經,胡吣啥哩!她氣惱地推開他,背過身去躺下,扯過被子蒙上頭。
第二天上班,夏艷兩只眼睛紅紅的。程若虹和韓雯過來拉著她的手問:這是咋啦,是不是那個侯兵欺負你了?夏艷就肩膀一顫一顫哭出了聲。這個侯兵也太過分了!看著大大咧咧的,沒想到心眼這么小!韓雯大聲嚷嚷著:瞧我不找他算賬去!夏艷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瞅著她:姑奶奶你小點聲,還怕別人不知道呀!
方玉文過來還文件夾,瞅了夏艷一眼問她這是咋的啦,夏艷揉著眼閃爍其詞道,沒事,眼里飛進蟲子了。程若虹和韓雯也幫她打著掩護:這窗戶又沒開,哪來這么多蟲子?方玉文抬起頭瞅了瞅,嘴里嘀咕道:沒有呀!
讓夏艷接受不了的是,侯兵每天都像防賊似的盯著她,回到家不是拿起她的包聞聞,就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過去翕動鼻翼聞著她掛在衣架上的風衣。看有沒有酒味。
他經常下了班不回家,叫上幾個人去喝酒,喝多了回來就撒酒瘋,抱著馬桶哇哇地吐,吐得滿屋子都是難聞的酒糟味。有時候她真想丟下他,回爸媽那邊去住。
更讓夏艷氣憤的是,家里的大小事侯兵從來不聞不問,也從來沒管過兒子學習的事。有時夏艷說他幾句,他還理直氣壯地沖著她大喊大叫:我就是一個技校畢業的司機,你讓我給他輔導,你還不如殺了我!
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這一年程若虹和韓雯也相繼把自己嫁了出去。程若虹嫁給了局長的司機彭東,韓雯挑來挑去,最后和車隊的司機夏長海結了婚。周末,三個女人沒回家,在餃子館點了幾個涼菜,開了幾瓶啤酒,喝得東倒西歪爛醉如泥。
韓雯一把鼻涕一把淚指著夏艷和程若虹,嘿嘿笑道:你們說,咱三是不是活傻了,這天底下的男人又沒死完,怎么一個個的和司機耗上了!說著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夏艷忙跌跌撞撞地過去扶起她。
回到家,侯兵偏著那顆胖圓腦袋打量著她,又質問她去和誰喝酒了?她借酒壯膽,迷迷瞪瞪瞅著他,大聲呵斥道:我跟誰喝酒關你屁事,你管得著嗎你!并故意將臉伸到他懷里一迭聲地說:有種你打,你打呀!
你——侯兵抬起手又放下,坐在床沿上,抱頭嘆著氣。
第五章
車隊長陳志明縮在靠窗戶的破圈椅里,頭枕著椅背,雙腳翹起來,搭在面前的桌子上。一縷刺眼的光線從玻璃窗框里射進來,撒在他身上。
陳志明瞇著眼,一只手夾著紙煙,一只手放在面袋子一樣臃腫的肚腹上撫摸著,嘴里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著陜北酸曲:有錢你是朋友,無錢你兩眼瞅,不如(了的)那(就)哥哥(喲),回家把妹妹守。
屋子里煙霧繚繞,彌漫著一股沖鼻的嗆味。彭東、夏長海和侯兵圍在一張褪了漆的舊茶幾上打撲克。
夏長海坐在沙發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翻看底下的牌,擰過臉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陳隊,得是有啥喜事哩?咋還唱上了!
把他家的,一個開車的,能有個屁喜事!陳志明乜了夏長海一眼,不耐煩地咕噥道:少皮干,看你的牌,今兒誰輸了,誰在樓下的館子里請大伙吃跳水魚!我看行!夏長海放下手里的牌,起來端起桌上的杯子,捏了一撮茉莉花茶在鼻子下嗅嗅放進去,倒上開水,端過來恭恭敬敬地遞給陳志明。
咦,狗日的還學會巴結領導了,彭東抬起頭嘴里嘖嘖著:你晚上回家給韓雯喂沒喂水喝呀!
少皮干,打你的牌!陳志明接過杯子抿了一口,吸溜著:燙死我了!夏長海吐吐舌頭,不再吱聲,只悄悄地看他們出牌。
這時副隊長唐永躍火急火燎地從外邊進來,夏長海忙從沙發上站起來讓開,那是唐永躍平時坐的位置。沒事,你坐吧,唐永躍說:領導要出去,我來拿一下車鑰匙。他拉開抽屜,取了車鑰匙就小跑著出了辦公室。聽著唐永躍的腳步聲蹬蹬蹬地下樓去了,夏長海剛坐下,辦公室主任范世成一只手捂著嘴,咳嗽著,站在門外說:你這伙慫,這是干啥哩么,把個辦公室弄得烏煙瘴氣的!
陳志明忙擱下杯子,一骨碌從圈椅里躍起來,點頭哈腰道:范主任,您咋來了?我就不能來么?范世成用手撲打著面前的煙霧指著侯兵問:你昨晚是不是又撒酒瘋了?我剛才見到夏艷,看她一臉的無奈,你可不許欺負她!
侯兵站起來訕笑著:我哪敢欺負她呀!
范世成又對陳志明說:你出來,我跟你說個事!陳志明應承著,朝侯兵他們幾個使下眼色道:該干啥干啥去!
幾個人站起來,順著墻角一個個溜了出去。回來,去把窗子打開,讓煙霧跑跑,瞧把大主任給嗆的,還想不想吃這碗飯了!陳志明呵斥道。夏長海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推開窗子,瞅了瞅陳志明,撒腿跑了出去。
也沒啥緊要事,范世成說:這些天省局的人要下來檢查安全,你留點神,給底下這伙慫說說,別沒事老在辦公室里抽煙,這要出點差池誰也擔待不起,都得吃不了兜著走!陳志明垂著手,一個勁點著頭:是哩是哩,這伙慫一個個都是煙囪塞子,煙癮大得不行。誰要再抽,我讓他到大街上去抽!大街上也不能抽,公共場所吸煙抓住了可是要罰款的!好好好,那就憋死這伙慫!
陳志明踮著腳,朝樓道里瞄了瞄,轉身拉開抽屜,拿出一條紅“好貓”塞到范世成懷里。范世成推辭道:你這是干啥呀?一點小意思么,陳志明撓著后腦勺,打著哈哈:主任您多關照,這是弟兄們一點小意思,全靠您大主任吃飯哩,都不容易么,要養家糊口哩!范世成便不再推辭,解開扣子,將煙揣在胳肢窩里,邁開粗笨的雙腿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轉過身道:記住了,都留點神,再要讓我發現誰在辦公室打牌抽煙,決不輕饒,都夾了鋪蓋卷滾蛋!
侯兵和夏長海他們下得樓來,彭東說:哎呀不好咧,差點誤大事了,關局老婆說好了晌午要去南門里的正大國際做頭發哩,我得趕緊過去了!夏長海笑道:見了領導老婆悠著點,甭閃了腰!彭東回敬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呀!
這時侯兵的電話響了,他點著頭嗯吶了幾句,就掛斷電話說:不跟你們扯咸蛋了,樓上賣了兩臺空調,我得送貨去了!
彭東和侯兵一走,剩下夏長海一個人站在商廈底下的停車場,百無聊賴地張望著。突然,夏長海眼睛一亮,指著不遠處一輛紅色本田雅閣:那不是凌花的車么!對呀,是她的車,陳志明過去朝車里瞅了一眼,一驚一乍道:咦,人在車里邊哩!夏長海抬手敲了敲車窗玻璃,凌華伏在方向盤上沒動。
呀,你咋哭了呢!夏長海敲敲車玻璃問:是不是那混賬王八蛋又欺負你了?凌花沒說話,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出了聲!你等著,哥去收拾那狗日的!夏長海轉身就走。陳志明用肩膀撞了一下夏長海,沖他擠擠眼道,她的事你少摻和,當心韓雯晚上不讓你上床!你不說她咋知道?夏長海也沖陳志明擠擠眼。
凌花止了哭聲,擦擦眼瞼,拉開車門喊道:別去了!但夏長海已過了什字,氣呼呼地消失在人群里。
夏長海說的混賬王八蛋其實是凌花的老公,叫季棟斌,人長得儀表堂堂,卻老是不務正業,整日介跟一幫做期貨的狐朋狗友廝混在一起,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就騎在老婆肚子上耍酒瘋。也不知凌花當初咋就瞎了眼看上了這狗日的!夏長海嘀咕道。
凌花以前在商廈租了一檔柜臺賣服裝,后來服裝生意不好做,就買了輛車跑滴滴。她有個三歲的女兒在上幼兒園,季棟斌一天到晚跑得不見人影,她既要跑車,早晚還得接送孩子,挺不容易的。有時拉客戶跑機場高鐵站,一時半會回不來,就打個電話,讓夏長海去幫忙接一下孩子。夏長海在商廈送貨,有的是大把的時間。
夏長海過了什字正往前走著,就瞅見季棟斌夾著包坐在軍人服務社前邊的小吃攤前有滋有味地喝著胡辣湯,還把饃掰碎了泡進去。他過去揮起拳頭照著季棟斌的腦門上來了一下,就將他打趴在地上,季棟斌嘴角流著血,從地上爬起來,嚇得拔腿就跑。
夏長海揮舞著拳頭追了過去,被馬路對面沖過來的派出所民警一腳絆倒,死死地摁在地上,兩只胳膊像扭麻花一樣被擰到后背上,疼得齜牙咧嘴地喊叫著。
凌花跟過來,老遠地就瞅見夏長海被派出所的人塞進了警車,一溜煙地開走了。凌花忙掏出電話,戰戰索索帶著哭腔給陳志明打了電話。
派出所的賈所長和陳志明是一個部隊的戰友,轉業后一個進了公安系統,一個被安排在商業局做了車隊長。倆人在部隊時一個是連指導員,一個是連長,好得穿一條褲子。陳志明和凌花進了派出所,一眼就瞅見夏長海雙手抱頭蹲在墻角,賈所長來回踱著步子,訓斥著:不好好地上班,一天到晚凈惹是生非,打什么架?閑得聲喚哩!陳志明邁著碎步跑過去,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紙煙遞給賈所,抬高了嗓門,沖蹲在地上的夏長海罵道:我把你個狗慫,吃飽了撐得哩,你以為這派出所是你家開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凌花說:都怪我!這事跟你沒關系,陳志明說:瞧我回去咋收拾這慫!
賈所指著夏長海對陳志明說,前一陣不就是這貨,好端端的開著車,突然說停就停,還停在了馬路中間,人家一小姑娘沒剎住車,就頂了他一下,他便耍橫,擋住道不讓人家小姑娘走!這才幾天,又把人打了!他,他做那事就欠揍!夏長海爭辯道。那也不該你揍!賈所說:你這回可是累犯了,瞧我怎么收拾你!夏長海瞪著眼珠子,還想辯解,賈所說:咋啦,你瞪啥眼?犯了事說你幾句還說不得了?!陳志明把賈所拽到一邊陪著笑臉道:老戰友,賈所,你跟這貨置的哪門子氣呀?那就一司機,又沒文化,做事也不過腦子!你聽我給你說,這回也的確是事岀有因!說著,把賈所扯進了旁邊的平房里。倆人嘀嘀咕咕了一陣,賈所岀來擺擺手道:滾!下回再讓我碰見你個狗慫尋釁滋事,絕不輕饒!
夏長海從墻角立起來,有些腿腳發麻,站立不穩,嘴里一個勁地說著:謝謝賈所!陳志明也說:謝了老戰友,你看看,都知道錯了!下回請你吃葫蘆頭泡饃,這旁邊新開了一家,味道蠻正宗的,你把所里的弟兄都叫上!賈所挖苦道:別,還下回呢,管好你手下這些人,甭在轄區給我惹事就燒高香了,還吃葫蘆頭泡饃哩!
回到商貿大廈,陳志明正給夏長海訓話,侯兵就送完貨回來了,陳志明問:這么快就回來了?侯兵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道:不遠么,就在電子城那一塊。彭東也緊跟著進來,陳志明問:你咋也這么快回來?彭東說:送到地方關局老婆讓我先回來,說是做完頭發還約了幾個朋友逛街,讓我吃完午飯再過去接她。侯兵窺了彭東一眼說:你沒留下瞅瞅是女朋友還是男朋友?那婆娘整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個平處臥的,可別讓她給關局戴頂綠帽子回來!說完拔腿就跑,陳志明剛喝口茶噗地笑噴了,夏長海也跟著笑了。我把你個哈慫!彭東罵呱著追了出去。
一會兩個人氣喘吁吁地回來,侯兵摸著下巴說:你還真下手啊,把吃飯的家伙都給磕爛了,這回去怕是說不清了,讓夏艷瞧見還以為是哪個女人抓的!活該,看你還敢皮干不!
夏長海吭地笑了,你笑啥笑?侯兵過來挨著夏長海坐下,手搭在他肩上,捏著脖項問:兄弟,你說說你咋對凌花的事那么上心,老實交代,是不是對人家有啥想法?小心我告訴你家韓雯那個小夜叉,讓你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你胡說啥呢!夏長海撥開侯兵的胳膊。
呵,還生氣了,侯兵摟住夏長海,偏著腦瓜說:你說你狗日的,個子不高,臉黑不溜鰍地,像個挖煤的,韓雯那么水靈個人兒咋就瞧上你了?
彭東說:你別說,夏艷、程若虹、韓雯這三個人里頭,也就韓雯長得耐看,雖說個子嘛也不高,但還算苗條,臉蛋白白凈凈的,嘴角上翹,下巴上還有顆美人痣,笑起來就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侯兵說:你看的還蠻仔細的。
夏長海瞪了彭東一眼:那你的意思你老婆程若虹長得不耐看了?我可沒說!彭東說,你也別挑撥,我和我老婆感情好著呢!
咦咦,瞧把你嘚瑟得!侯兵又捏著夏長海的脖項問:你快說,這么贏人的一個媳婦兒,你是咋把她搞到手的?
夏長海嘿嘿地笑著,不肯說。彭東說:一屋子的爺們,都結過婚的,啥沒經過?你就說說唄,也讓弟兄們樂呵樂呵!
夏長海說:其實也沒費啥勁兒,這不是一個單位么,開始我也沒敢想過,會把她追到手。有一回下大雨,我見她沒帶傘,大半夜的一個人在樓下打車,就搖下玻璃喊了一句上車,她便上來了。
后來呢?侯兵問,夏長海說:我把她送到租住的小區。那你沒上去?侯兵一臉壞笑。彭東嚷嚷著:別凈說些淡湯寡水的,直奔主題,撈葷的,就說咋樣把她拿下的!
這個嘛,夏長海抓著后腦勺,嘿嘿笑著。快說,不說扒掉你慫的褲子!侯兵和夏長海圍過來動手動腳。我說我說,常樹林止住笑說:這不一來二去地就混熟了么,那一晚她值夜班,我下了班便過去陪她。到了凌晨,她實在熬不住就躺在床上睡著了,我也上去挨著她躺下,把手輕輕放在她肚子上,她一下就給撥開了。過一會,我又把手放上去,這一回她沒撥,我一翻身就爬了上去……
侯兵說:你個哈慫,看著老實,沒成想一肚子的花花腸子!一屋子的人轟地笑了。
第六章
夏長海回到家韓雯已躺下了。他拽亮電燈,韓雯騰地從床上坐起來,臉紅紅的,胸脯一起一伏,喘息著責怪道:你還知道回來呀!
夏長海說:我不回來能去哪呀?韓雯坐起來揪著他的耳朵:你老實交代,在外頭干啥好事了?夏長海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罵道:這伙狗慫,誰嘴這么長,一定是侯兵那狗日的!
你不說是吧?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多能啊,都坐上警車了!夏長海手指壓在嘴唇上噓了一聲:小聲點,別讓娃聽見。你有臉做還怕娃聽見?韓雯追問:凌花對吧?她是你什么人啊?為啥別人都沒插手,就你能,去替她出風頭,還把人給打了!你說,你是缺心眼還是跟她有一腿子?!
你說啥呢!夏長海指指自己:就我,你老公這樣的,人家凌花那么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兒,她哪能瞧得上我?
那倒不一定!韓雯又躺下了,給夏長海個脊背。
夏長海剛要安撫幾句,韓雯又坐起來目光直直地盯著他:還有一件事沒說!還有啥事么?夏長海苦著臉。韓雯問:你說,你跟車隊的人都說我啥了?夏長海一拍大腿道:嗨,我當啥事哩。車隊那伙人你還不知道,一個個閑得蛋疼,就想找點樂子么。你是不是傻呀?韓雯噘著嘴道:啥事都跟人說哩!
過一會,夏長海見韓雯氣兒有些消了,就踅摸到床邊,將手伸進被窩里,摸了一下她的腿。滾!韓雯抬腿踹了他一腳:臭烘烘的,熏死人了,還不快去洗一下。
夏長海哎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脫光衣服跑進了洗手間,里邊傳來嘩嘩嘩的流水聲,韓雯抿著嘴,往緊里裹了裹被子。
夏長海應付差事地沖了沖,就弓著腰跑出來,急不可耐地掀開被子跳上床,直接爬到了韓雯身上,這一回韓雯沒有掙扎,緊緊地摟住了他。
完事,夏長海靠在床背上,點上一根紙煙,咂了一口,愜意地呼出一團煙霧。韓雯用手扇了扇,扯過被子捂上頭說:又抽,遲早抽死你!
夏長海掐滅煙頭,訕訕地說了一句:睡吧。韓雯卻沒了睡意,忽然坐起來,扯扯夏長海,撲閃著一對大眼睛說:我也跟你說個事兒,出去不許跟人說啊!夏長海點點頭。韓雯說:我今天在醫院瞧見彭東了!我不是這些天老是肚子疼么,就去醫院看看了看。
沒想到坐在那等結果時,一抬頭瞧見了彭東。他帶了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細高挑個子,長得白白凈凈,穿著碎花長裙,長得蠻漂亮的。會不會是親戚?常樹林問。不是,韓雯說:你猜他帶著那女的去了哪兒?婦產科!夏長海眼瞪得像銅鈴一樣。韓雯接著說:我還踅摸過去問了一下,產科的護士說,她是來做人流的,手術單上家屬欄的簽名就是彭東!這要讓程若虹知道了,還不得氣死!
夏長海一晚上都沒睡好,早上起來給女兒豆豆穿好衣服,收拾好書包去煎雞蛋,韓雯在洗手間邊刷牙邊說:別給我做了,時間來不及了,我在商廈樓下湊合著吃點!
夏長海照例先送豆豆到幼兒園。到了門口,豆豆跳下車揮揮手說:爸爸媽媽再見!韓雯說:寶貝慢點!回過頭催促夏長海,快走,晌午還有一個會!到了吉祥村什字,前頭堵得水泄不通,韓雯說:我就從這下吧,幾步路就到了。走出一截又回過頭叮嚀:開慢點!夏長海說:我送完貨給你打包點酸湯水餃送上去吧,閑著也是閑著。韓雯說:不用,你下午早點去接豆豆!
韓雯上樓的時候碰到夏艷和程若虹。程若虹問她昨天去醫院檢查怎么樣了,她說好著呢,婦科病,一時半會也剜不了根。說著低頭急匆匆的朝辦公室走去。夏艷瞅她一眼,嘀咕了一句:她這是咋了?
夏長海從車站拉了一車電器送到庫房,回來的時候看見凌花的小紅車還停在商廈樓下的停車場上。他卸完貨將車停在院子里,正要上樓,陳志明叫住他說:兄弟,你過來,哥給你說個事哈!夏長海漫不經心道:啥事么,還弄得這么神秘的?陳志明四下里瞅瞅,把嘴湊到他耳邊說:凌花出事了!啊,她能出啥事?夏長海心想,再也不敢管她的破事了,肉沒吃上,還惹了一身的臊氣。陳志明朝樓上努努嘴說:上去瞅瞅就知道了。
夏長海上了樓,樓道里擠滿了瞧熱鬧的人。他撥開那些人,擠到辦公室門口,看到凌花縮在沙發上,被一撥人指指戳戳地圍著,臉色煞白,眼里噙著淚花,身子顫栗著說不出話來。
看來來者不善,一個面相兇巴巴的胖媳婦上前揪住凌花的領子,大聲野氣地吆喝著:臭不要臉的,撞了人你還想跑,我看你往哪跑!今天你要不給個說法,我就報警,告你個肇事逃逸,讓警察把你抓進城西的四堵墻里去!
陳志明在一邊擺著手說:事情沒搞清楚,別亂講么!聽我的,都坐下好好說,天大的事情都得從磨眼里下去,沒有吵下場的!那些人根本就不聽他的,反而吵得更兇了。
范世成也被人叫了過來,他站在門口,跺著腳,大聲呵斥道:這是什么地方?一個個的,把這當成菜市場了!信不信我一個電話,把你們都帶到派出所去,定你個干擾公務罪,讓你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
那些人還真被唬住了,停了叫嚷。范世成指著那胖媳婦說:你把手松開!那胖婆娘嘴里嘟噥著,極不情愿地松開手。陳志明湊到范世成身邊,點頭哈腰道:大主任,又把您給驚動了。
夏長海推開胖媳婦,擠到凌花跟前問:你沒事吧?凌花搖搖頭,又點點頭。夏長海轉身對胖婆娘說:你不是說報警么,趕緊報!陳志明說:鹽里沒你,醋里沒你,你甭亂摻和!夏長海說:凌花是咱商廈的人,欺負她就是欺負咱商廈沒人么,這事咱不能不管!
那你說咋個管法?陳志明問。夏長海說:我瞅今天這架式,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干脆報警,撞沒撞人,讓交警把監控調出來一看不就啥都清楚了么!
對呀,陳志明說:長海說的有道理,復雜問題簡單處理。又瞅了夏長海一眼:沒瞧出來,關鍵時刻你小子還能尿到點子上!
原來一大早凌花往城南送一個客人,回來的時候路過丈八東路,瞅見一個老太太顫顫巍巍地倒在路沿上,就把車停在路邊,過去將老太太扶了起來。老太太說:謝謝你姑娘,我沒事,你走吧。凌花攙著老太太在路邊坐下,抬抬她的胳膊瞅瞅真無大礙,就叮嚀老太太路上車多別亂跑,過馬路小心點。她拉開車門正要上車,被后邊趕過來的老太太家人,也就是那個胖兒媳給攔住了。老太太說:你別為難人家姑娘,是我自己絆倒的。胖兒媳說: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沒撞人她憑啥扶你?哪有這么心善的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竟替外人開脫呢!
在交警隊,警察調出了那一時段的監控錄像,果如凌花所說,老太太自己在前頭走著走著就摔倒了,凌花停下車過去將她扶了起來。
老太太的兒媳看了自然是無話可說,低下頭不安地搓著手指。過一會走到凌花跟前深深鞠一躬,紅著臉說:妹子,對不住了,是我一時心急沒搞清楚,你千萬甭放在心上,我給你賠禮道歉了!凌花說:事情搞清楚了就好,省得我幫了人還落下個肇事逃逸的罪名,真要是說不清楚,司機這碗飯今后只怕是也吃不成了。
忙了一上午,凌花的事總算是撇清了。從交警隊出來,凌花要請大伙吃飯,陳志明說:我看算了吧,都是自己人,干嘛那么客氣!又說:實在要請你就請夏長海,今天這事能這么順當解決,多半是他的功勞么!夏長海急忙擺著手說:陳隊您快別給我挖坑,我才不上套呢,上回打架進派出所的事韓雯還揪住不放哩,這要在一起吃個飯,讓韓雯知道就更說不清了!凌花聽了撲哧笑了,陳志明說:瞧你那點出息,還好意思當著人家凌花的面說出來,也不嫌丟車隊的人么!
第七章
看著凌花上了車,夏長海走進路邊的酸湯餃子館,對服務員說:還是老規矩,給哥下半斤餃子,打包帶走。服務員問:還是韭菜大肉的?他想了想說:雞蛋韭菜吧,她最近減肥哩。服務員吐吐舌頭說:哥你真貼心!我給你也下半斤?他咂咂嘴說:算了吧,我這狗肚子好對付,一會買個菜夾饃就打發了!服務員吭哧笑了:哥你真摳!
電梯壞了,正在維修,夏長海拎著餃子,氣喘吁吁地爬上十樓。正是吃午飯的時景,樓道里靜悄悄的,只有夏艷一個人在打電話。
看見夏長海過來,夏艷笑著問:又給韓雯送餃子來了?有沒有我的份?夏長海說:你拿碗去,我給你撥點。夏艷說:開玩笑呢,我吃過了,快進去吧。
夏長海進了辦公室,見沒人,就把餃子放在桌子上,出來問夏艷:韓雯人呢?夏艷邊接電話邊說:剛才還在呀,會不會和程若虹出去逛街了。
這個韓雯!夏長海牢騷了一句。夏艷問:你說啥呢?他說:沒說啥!
夏長海還沒走下樓,就接到陳志明的電話,讓他趕緊去港務區拉貨。坐在駕駛室里,他還在想著韓雯給他說的彭東的事。
一不留神,貨車差點撞上旁邊正向行駛的一輛白色本田,車里的男子搖下玻璃伸出頭罵了一句:找死呀,會不會開車!他一打方向盤,踩住剎車,伏在方向盤上,驚出了一頭冷汗。
到了商廈樓下,侯兵問:你是不是心里有啥事?夏長海說:我能有啥事!
不對,你小子還是心里有事,侯兵說:都在臉上寫著呢!夏長海就把韓雯在醫院看到彭東帶著一個姑娘墮胎的事給侯兵說了,侯兵聽得一對小眼睛瞪得跟銅鈴鐺一樣。
夏長海一走,侯兵就琢磨起來:彭東帶著小姑娘去醫院墮胎了?有點意思哈!他搖搖頭。其實侯兵和彭東之間并沒有啥過節,他就是看不慣彭東那一副趾高氣揚的做派。有幾次他興沖沖地跟他打招呼,人家總是愛搭不理的。給局長開車有啥了不起?有本事你別開車了,也跟陳志明一樣,弄個車隊長的差事干干!
真是邪門了,說曹操曹操到,侯兵正靠在沙發上生著悶氣,彭東就意氣風發地進來了,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黃鶴樓,在侯兵眼前晃了晃,抽出一支遞給陳志明。陳志明說:咦,黃鶴樓么,這煙可貴咧,一盒可七八十塊哩!他湊在眼前瞅了瞅,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說:一定是局長給的,我得珍藏著,等閑下來找個地方好好品嘗品嘗。
這回你可說錯了,彭東說:昨晚局長請上邊的大領導吃飯,我陪著大領導的秘書,這是進去敬酒時大領導給的!
我的個乖乖呀,那更不能抽了!陳志明把煙夾在耳朵上說:這我更得收起來了!彭東就把一盒煙都拍在陳志明面前的桌子上說:陳隊,都給你了!侯兵不屑地撇了撇嘴。
彭東又說:陳隊,我還得出去一趟,局長安排了一件事兒。侯兵聳聳肩,心里揶揄道:老是打著局長的旗號,誰知道又去干啥見不得人的勾當哩,當我不知道呀!
彭東一走,侯兵站起來說:陳隊,我也出去一下。陳志明收起煙說:別遠走,萬一有送貨的活,別老讓客戶投訴,我都替你擋了多少回了!侯兵點點頭說:陳隊放心,我掂得來輕重呢。
夏長海將車停在商廈樓下,正要下車,手機又響了,陳志明在電話里十萬火急地喊叫:夏長海你又跑哪去了,港務區拉回來那批貨發錯了,你趕快從庫房給人家送回去,那邊還等著退貨呢!夏長海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這不是折騰人嘛!但他還是不敢怠慢,朝樓上瞅了一眼,掉頭往倉庫那邊趕去。
侯兵下了樓,吹著口哨,朝四下里張望了一下,鉆進車里,一踩油門,跟上彭東的車,不遠不近地尾隨著。他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嗤笑,心想:彭東啊彭東,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給局長辦事,還是去私會小情人!別讓我抓住把柄,非叫你狗慫認卯不可,瞧你以后還張狂不張狂!
跟到芙蓉南路,侯兵一不留神,彭東的車子就從眼前溜掉了。他自言自語道:見鬼了,這不是紅燈么,難不成他連人帶車從空里飛走了?正犯怔,綠燈亮了,后邊的車摁著喇叭,他擰過頭,眼前一亮,彭東的車子打著快閃拐進了旁邊一個高檔小區。他忙掉頭跟過去,到了小區門口被保安攔下。他說:跟前面那輛奧迪A8是一起的。保安瞅瞅他,又瞅瞅他那輛破面包車,鼻孔里輕蔑地哼了一聲,說:送貨的啊?那你讓業主往門口打個電話!
哦呸,真是狗眼瞧人低,侯兵朝面包車踹了一腳,痛得齜牙咧嘴,一瘸一跛地踮起腳朝小區里邊張望。彭東在噴泉旁的車位停了車,拎了一包東西,急匆匆地走進離大門口不遠的一個單元。
呵,卻原來把小情人藏在這里!侯兵不動聲色地竊笑著,瞧你狗慫還能不能抵賴得掉!他又一想,不對呀,彭東一個月才掙幾個錢?程若虹又把他摳得那么緊,這花園洋房每個月租金少說也得幾千塊?!難不成這家伙背著程若虹在外面尋了一個小富婆?真是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
他還在琢磨著,彭東從單元樓里走了出來,侯兵忙轉身慌里慌張地跑進車里,一擰車鑰匙,像喝醉酒的醉漢一樣,歪歪斜斜地朝前沖了出去,一頭拐進了旁邊一個窄胡同,將頭探出車窗朝后邊瞅了瞅,見沒人跟上來,才停了車,扒在方向盤上喘著粗氣。
彭東從單元樓里出來,沒有急著上車,倚在單元門口那棵枝葉茂盛的女貞樹上,點上一根紙煙,吸了一口,仰起頭朝樓上盯了一眼,吐出一串煙霧。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撥通了局長的電話,說:領導,這邊都安頓好了,按您的吩咐,那張卡我也交給她了,她再沒說啥,您就放心吧。局長在電話里說:辛苦你了小彭,這樣,你再到家里去一趟,跟你嫂子說一聲,就說我下午要到底下的縣公司去檢查,晚上就不回去了。好嘞!彭東心領神會地應了一聲,掛斷電話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尖使勁捻了捻,才上了車。
第八章
侯兵把車停在樓下,蹲在馬路道牙上,呆呆地瞅著街上過來過去的男男女女,夏長海過來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問:侯兵,你在這里瞅視啥哩?侯兵說:我瞅女娃哩,不行啊?行,這有啥不行的么?夏長海說:再瞅也是人家的,你狗日連邊也沾不上!侯兵就起來追打夏長海,夏長海嚇得一溜煙跑開了。
侯兵上樓走到門口,陳志明招著手說:快進來快進來,人多主意多,一塊商量商量么。正說著彭東也進來了。陳志明站起來說: 就等你了彭東,咱這些人里邊就屬你見多識廣。彭東說:啥事么,你們說你們的,我不摻和。
陳志明喝口水說:這不快到年根了么,弟兄們都辛苦一年了,這一年還算平順,沒出啥大事,還節省了不少油錢,局里給了一筆獎勵,我就尋思分到每個人手上也沒多少,不如把大伙都叫上,在一起熱鬧熱鬧。到時把家屬都帶上,再把范主任、凌花也叫上,增進一下感情么。
侯兵說:陳隊,我看行,好事么!陳志明說:光說行不成,你得說放在哪里合適!侯兵說:這你得問彭東。彭東靠在沙發上,閉著眼說:我說過了,不摻和的。
一直耷拉著腦袋坐在角落里不說話的夏長海這會抬起臉說:我倒是踏視了一個地方,只是不知合適不合適。陳志明說:啥地方么,你快說!常夏長海不緊不慢道:小寨西路上有家蛐蛐火鍋么,離咱這不遠,環境也不錯,最主要的是這季節吃火鍋暖和,價錢還不貴,按位算一個人就幾十塊錢,果盤還免費送,不要錢。
彭東和侯兵也說吃火鍋好,陳志明說:那就定了,吃火鍋實惠,還煎活。到時把媳婦娃都帶上,范主任和凌花又不是外人。
夏長海回家一說,韓雯杏眼圓睜,說:我才不去哩!夏長海問:為啥么!韓雯說:我昨兒才干洗了衣服,吃個火鍋,弄得一身油煙味!
豆豆眨著眼說:我要去!韓雯拍了一下桌子道:寫你的作業!豆豆就不再吱聲了。
不去就不去,不就吃個飯么,還難悵得跟上沙場一樣。夏長海見做不通韓雯的工作,便甩上門,憋著一肚子氣來到街上。低頭邊走邊踢著路邊的石子。凌花剛好經過這里,停了車,搖下玻璃問:夏哥,這么晚了你咋還一個人在街上溜達,是不又被嫂子給攆出來了?夏長海笑道:沒有的事,晚上吃撐了,出來遛遛彎,消消食。
凌花哦了一聲說:沒事那我就走了,娃還在車上寫作業,這會怕是瞌睡了,我得把她送回家。夏長海又揮揮手叫住凌花說:這不是要過年了么,陳隊說想把大伙叫到一起吃個火鍋!凌花說:好啊,車隊的弟兄沒少幫襯我,我也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陳隊不安排,我還尋思自己掏錢請大家吃一頓呢。
在陳志明的張羅下,車隊的新年聚會總算是如期進行。地點就選在小寨西路上的蛐蛐火鍋。陳志明第一個到,剛點好鍋底,夏長海就到了。陳志明問:咋沒帶媳婦娃呢?夏長海說:韓雯晚上有事,走不開。
陳志明說:那就留個遺憾吧,咱車隊這一大家子,要聚齊了還真不容易。說著話,侯兵和夏長海就一前一后到了,夏艷和程若虹都沒來。
凌花也帶著丫頭進來,陳志明說:服務員,快給娃上果盤。又說:、長海,我點了幾個素菜,你倆再看看,想吃啥就點啥。
范世成和彭東是一起進來的,彭東說:在門口碰上主任,就一起進來了。眾人忙起身讓座,范主任說: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氣。陳志明給范主任倒上茶點上煙說:大主任,菜單你再過過目?范世成擺擺說:別搞那么復雜,你們點什么我吃什么。
眾人坐定,陳志明說:凌花,你和彭東換一下位子坐到主任旁邊。彭東就讓開,把凌花拽起來推到范世成旁邊坐下。
聚餐正式開始,陳志明站起來說:范主任,你給大伙說幾句吧!范世成說:今天這里沒有主任,都是弟兄姊妹,你年齡最大,還是你說吧。陳志明就端起茶杯說:主任平時沒少關照咱車隊,給咱擋了不少事。我提議,大家有茶端茶,有飲料端飲料,一起敬主任一杯!
范世成招招手說:都坐吧,要敬也得是我敬大家。感謝你們對辦公室工作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多多發財!祝女士越活越年輕,越來越漂亮,小朋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陳志明說:還是大主任有水平!眾人一起碰杯,互祝新年快樂。
彭東放下酒杯拱拱手說: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一步了。侯兵趁著大伙起來敬酒,借口上廁所,也跟了出來。
彭東并沒有去芙蓉南路,而是把車停到商廈,打車到吉祥村。
侯兵開車在街上晃悠著,來到芙蓉南路,將車停在路邊,來到大門口,朝那個單元樓上瞅了一眼,房子里的燈亮著。
保安過來警覺地問:你是誰呀,黑燈瞎火地在這里干啥哩?侯兵低頭用腳撥拉著說:東西落在這里了,我來尋尋。說著,悻悻地走開。過一會,見保安進了門口的小房子,他掩飾不住內心的好奇,又遛了過去。
這一回,房子里的燈黑了。侯兵心想,怕是有人又得手了。他搖搖頭正要離開,卻發現局長從單元樓里出來,他忙蹲下身,心撲咚撲咚跳著。嘀咕道,媽呀,局長怎么會在這里,他捂著胸口,猛然一拍腦袋:難道她是局長的人?侯兵倒吸了一口涼氣,抬頭再看時,局長已離開了。他后悔得直捶大腿:剛才咋就沒拍下來呢?!
第九章
凌花找到夏長海說:夏哥,我有個事兒想請你幫個忙。夏長海說:妹子,啥事你說,只要哥能辦到,絕不打絆子。
凌花就說:囡囡這不是要上小學了么,你也知道,城里的小學太貴,一開口就要十幾萬借讀費哩,咱就一開車的么,哪來那么多的錢?再說了,就是有錢,沒門路也進不去呀。我就想把娃送回老家去上學,這不怕娃沒離開過我,在老家岔生么,我就想回去陪娃多呆些日子,等娃和家里人熟悉一些我再回來。
夏長海說:這倒是個辦法,你就說要我幫啥忙哩?凌花說:這車放在那里停運一天就損失幾百塊錢哩。我想,你能不能幫我跑幾天?這——夏長海顯得有些為難,凌花笑道:咱商廈這些人里頭我也就相信你夏哥!你放心,我已給陳隊說好了,他說找人臨時頂替一下你送貨。那還有啥可說的?夏長海說:這邊你就交給哥,你放心回去給娃辦上學的事吧。
夏長海從凌花手上接過車問:要不要我開車先把你和囡囡送回老家,回來再跑車。凌花說:就不麻煩了,我們娘倆也沒啥行李,坐班車就回去了,挺方便的。夏長海就把車開到商廈樓下細細地擦洗了一遍。擦完車,他站陽光下,瞇著眼端詳著擦得锃亮的小紅車。
侯兵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夏長海身后,冷不防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哂笑道:咦,騷情得很么,瞅啥瞅,再瞅也是輛車么,還能瞅出花來?還捯飭得跟娶新媳婦一樣!啥時你能把凌花也弄到手駕駛一回我就服你了!
你個爛爛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夏長海抬腿朝侯兵的褲襠里踢了一腳:你說夏艷那么沉穩的一個美女,咋就嫁給了你!
侯兵佯裝被踢疼了,捂著肚子哎喲哎喲喊叫起來。過一會瞅瞅夏長海,附在他耳邊說:長海,我給你說,我最近發現了一個拉人的好地方,你要不要去考察一下?保準你去一回,下回還想再去呢!夏長海拿油拖布蹭著車頂棚,沒有搭理他。侯兵繼續說:記住了,在西門城隍廟的火烈鳥!
夏長海說:我才不去那種地方哩!嘖嘖,拉屎不偷著吃哩!夏長海聳聳肩道:就咱車隊這幾個鬼,誰還不知道誰那點底子?!
夏長海嘴上說著不去,實際上還是有點心動。他拉了幾趟客人,見天色尚早,就開著車轉到了西門外的火烈鳥歌舞廳。這是西安城里規模最大、最紅火的一個歌舞廳。
華燈初上,朦朧的夜色中,就見群身材高挑,穿著暴露的女子,從出租車上下來,手腕上挎著小巧的坤包,一邊走一邊描著口紅,蹬蹬蹬地上樓去。
夏長海將車停在歌廳對面的僻背處,伏在方向盤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歌舞廳,不停地咽著唾液。聽侯兵說過,到火烈鳥的男女,都是沖著那里的黑曲子去的。別看那些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其實都是附近工廠的下崗女工,她們有的為了抬高身價,還故意說成是女大學生。
里邊燈一黑,曖昧舞曲響起,上百對男女就摟抱在一起,隨便摸揣著,跳一首曲子十塊錢,曲終人散,誰也不認識誰。也有在池子里摟摟抱抱,連跳數曲,相互談好了價錢,出來打車到外邊去開房的。總之,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夏長海正在車里打著瞌睡,一個女子站在車前砰砰砰地敲著車門,他拉開車門,女子就上來坐在副駕駛位置。一股濃濃的脂粉味直撲鼻孔,他眼前一陣眩暈,揉了揉鼻子問道:請問去哪兒?女子說:土門!
到了土門,女子問:大哥,多少錢?夏長海看了一下表說:三十一塊五,你給三十一吧。女子磨蹭了半晌,卻沒給錢的意思,也不下車。將身子傾了過來,頭靠在夏長海肩上,一只手抓住常樹林的手,放到裙子底下露出的大腿上,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大哥。
夏長海像蛇咬了一樣,驚慌失措地抽回了手,女子又抓住他的手放到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叫了一聲哥,說:反正人家身上沒帶錢,就讓您摸一摸嘛。夏長海身上一陣發麻,直起雞皮疙瘩。他猶豫一下,還是抽回了手。女子又拋個媚眼說:那你就跟妹妹上樓去吧,屋里頭還有一個妹妹,長得可水靈呢,今兒妹妹就破例陪哥哥玩一回雙飛。常樹林嚇得趕緊拉開車門說:你走吧,我不要你錢。
女子就跳下車,揮揮手說:拜拜,蹬蹬蹬地跑進了小區。
夏長海半天才緩過勁來,用手撲打著車上的脂粉味,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后拽上車門,做賊一樣地逃離了那個小區。
韓雯早起牽著豆豆的手從單元樓里出來,遠遠地就瞧見門口停了一輛紅色的本田小臥車。她一眼便認出來這是凌花的車,心里正嘀咕著她的車怎么會停在這里,就見夏長海從車后頭躥了出來,擺著姿勢,嬉皮笑臉道:老婆大人,請上車,今兒就讓我開著小紅車送您和咱家公主一回!韓雯打量著他,詫異地問:你咋會開著她的車?夏長海撓著腦殼道:她送囡囡回老家上學去了,要等些時日才回來,就讓我替她跑幾天嘛。
咦,你倆啥關系呀,這咋鹽里醋里都有你呀,她咋不讓別人跑哩?
豆豆說:媽媽,我要坐小臥車!韓雯瞪了她一眼道:坐啥坐!常樹林吞吞吐吐說:不就是幫忙跑個車么!韓雯噘著嘴,拽著豆豆就走,夏長海在后邊喊了半天也沒叫住。
韓雯把豆豆送進學校,拐到馬路對面的超市,買了一份糖炒栗子,到了辦公室,放到夏艷的桌上。夏艷抬起頭驚奇地問:今兒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給我買糖炒栗子了!她捏了一個說:快嘗嘗,還是熱乎的!
夏艷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說,沒事,下了班叫上程若虹去吃烤肉吧,好長時間沒在一起聚會了。女人啊,不能老是操心家里那些破事,總虧待自己。夏艷聽得一頭霧水。
第十章
夏長海把車停在商廈樓下,在對面的小吃攤要了一碗肉丸胡辣湯,特意叮囑老板:給咱多放些油潑辣子香菜。胡辣湯端上來,他吸溜了一口,燙得直叫喚。剛把坨坨饃掰到碗里吃了兩口,侯兵不知從哪兒蹦出來,揪住他的耳朵道:吃啥吃,吃得美的很么,你過來兄弟給你說個事兒!夏長海呲著嘴道:你讓我再吃一口么,有啥事吃完了再說嘛!
侯兵松開手眨著眼說:你還記得不,就你上回給我說的,彭東帶那個女的打胎的事兒,可讓我給逮著咧,還是條大魚哩,說出來能嚇死你慫!正說著,就瞅見那女的肩上挎包,從商廈樓里出來,上了一輛出租車。侯兵揉揉眼對夏長海說:目標又出現了咧,我不跟你瞎咧咧啦!
夏長海喝完胡辣湯舔著嘴,回頭看時,侯兵已不見了蹤影。
侯兵開車跟到紅專路什字,遇上紅燈,眼瞅著那輛出租一溜煙消失在望不到頭的車流里,只能干瞪著眼,砸著方向盤。交警過來敬個禮說: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助您?他搖下玻璃點頭哈腰道:沒事沒事,謝謝!
侯兵正尋思著要不要到芙蓉路花園洋房那邊去瞧瞧,就瞅見前頭商場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一大堆人在瞧熱鬧。他摁著喇叭,到了跟前,看到一個留著長發的女子被摁倒在地上,手被一個穿白色上衣的女子死死地抓著,一個年紀大點的女的騎在那女子的身上,一只手揪扯著她的頭發,一只手使勁地搧著耳光,邊搧邊罵著:你個不要臉的臭小三,我讓你插足別人家庭!那女子左右躲避著,嗚嗚哭泣。侯兵能感覺得到,那女子煞白的臉盤被搧得一點點地腫脹起來。他摸摸自己的臉頰,似乎臉上也有一種火辣辣的疼痛感。
人群里有人在起著哄:打,打死這不要臉的臭小三!把她的褲子扒下來,看她還敢勾引別人的男人!
侯兵將車停在一邊,擠了過去。就見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發梢染成紅色的a矮胖女子從人群里跑出來,上前去扯下了那女子的褲子,人群里發出一陣起哄聲,蓋住了女子的哭泣聲,女子的下半身就那樣毫無遮攔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人還拿起手機咔嚓咔嚓地拍著,說要發朋友圈。
這時,就聽得身后有人大聲喊道:都蹲下,抱住頭,不要動!混亂中,侯兵被四處逃散的人群擠倒在地上,他正要爬起來,被拎著警棍跑過來的警察死死摁在地上,兩只胳膊被擰到后背后,一股鉆心的疼過電一樣從手指傳到了腳后跟,他似乎聽到了骨頭咯嘣咯嘣斷裂的聲音,抬起頭咧著嘴喊道:又沒我啥事,為啥要抓我!警察不容分辯地將他拎起來塞進警車,喝道:有沒有事到所里去說!
侯兵和那幾個女的被帶到派出所后下了車,抱著頭蹲在墻角,賈所長過來在他腿上踢了一下說:咦,這不是商廈車隊的侯兵么,你咋又進來了?看來這派出所真成你商廈車隊開的了,這個出去那個進來,真把這里當成自個家了!侯兵說:賈所,真沒我啥事!你閉嘴,賈所說:難不成冤枉你了?沒你啥事你湊啥熱鬧哩?你這叫助長歪風邪氣知不知道?!
那個被打的女子做過筆錄后就被放走了。騎在身上打人那個女的抬起頭說:你咋吧她給放了?她插足別人家庭!
你住嘴!賈所說:她又沒觸犯法律,我憑啥不放人家?你是捉奸在床了,還是抓住她殺人放火的把柄了?!那女的就住了嘴,賈所又走到扯掉女子褲子那個矮胖女子跟前,聲色俱厲道:尤其是你,看著年紀不大,還膽大得不行,居然當眾扒掉人家褲子,你這叫犯法知不知道?你已經侵犯了人權,人家要起訴你,定你個侮辱人格罪,關上幾年一點也不為過!
那女的嚇得低了頭說:是她破壞別人家庭在先,我只是想給她點顏色瞧瞧。
賈所說:她犯了法有法律制裁,也輪不上你逞威風呀!又說:本來你們還是受害者,這一鬧就輸理了!
打人那女的已軟了下來,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祈求賈所:賈警官,我也是被人攪散了好端端的一個家庭氣不過,才帶著姊妹做出這過分的事情來,您就看在我也是個受害者的份上放了我們吧,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這樣胡來了!賈所就到一邊去給她的前老公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那離了婚的前老公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跟賈所打過招呼,過來打量著她問:你沒事吧?她鼻孔里輕蔑地哼了一聲,擰過臉去。
賈所說:一會你們兩個可以走。她,說你呢,扒人褲子的,你不能走。打人那女的就過來哈著腰求情:警官,她也是替我打抱不平,您瞧您,連我都放了,還關她干啥呀!那女的前老公也上前幫著說好話,賈所這才同意把她們都放了。
從派出所出來,打人那女的叫住侯兵說:兄弟,不好意思哈,今兒讓你跟著受連累了。這樣,你若沒事的話,就跟了我姊妹去吃羊蝎子吧,算是給你壓壓驚,賠個不是。侯兵說:我車還在那邊哩。幾個人就一起來到商場,侯兵開了車門,三個女的都上了車,打人那女的坐在前邊指路,另外兩個坐在后面。
侯兵開著車七繞八拐地到了城南丈八東路一個小區樓下,打人那女的說:到了,就是這兒了。
樓下開了一家福滿園鐵鍋燉羊肉。下了車,打人那女的說:兄弟,把車停好了一起上樓吧。門口的女服務員已迎了過來,急切切地拉著那女的手說:嚴姐,你可回來了,大伙都快急死了,快讓我瞧瞧,他們沒怎么樣你吧!那女的說:我去抓小三,又沒犯法,他們能拿我怎樣?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么,鼻子眼睛胳膊腿一樣也沒少。
一行人上到二樓的包間,打人那女的對侯兵子說:兄弟,這是咱自己的店,一會該吃吃,該喝喝,千萬別給我節省。又說:我給你介紹一下吧,我叫嚴碧荷,她們都叫我嚴姐,你也隨了她們叫嚴姐吧。她,薛夢若,整天咋咋呼呼的,沒點女人樣!她,譚芊語。你是不覺得她倆正好相反,一個太男孩氣,一個又太柔、太女人?!薛夢若吐吐舌頭,摳著染成藍色的指甲,扮個鬼臉,對服務員說:麗麗,去給我倒杯冰水,渴死了。譚芊語低頭玩著手機,說:快上菜吧,我餓了!嚴姐說:我們都是姊妹,還有一個新結識的溫小麗,今天有事沒來。
侯兵說:我也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侯兵,是商廈車隊的。嚴姐說:這倒巧了,溫姐她老公也是商廈的。侯兵哦了一聲,心想會是誰呢?第一次認識,又不好細問,也就沒多說啥。
羊肉端上來,嚴姐對服務員說:我來點火,你快去拿幾只小碗來,她倆都餓得等不及了。又問侯兵:有沒有忌口,能不能吃辣。侯兵說:沒啥忌口。嚴姐說:我開這店不圖掙錢,主要為了姊妹們有個聚會說話的地兒。
嚴姐熟練地用打火機點上火,一簇藍盈盈的火苗舔著鍋底,不一會鍋里就咕嘟嘟地冒起了熱氣,一股濃濃的肉香味立刻彌漫了整個屋子。嚴姐撒上蔥花、芫荽,舀了一碗遞給侯兵,又要給薛夢若、譚芊語舀,譚芊語收起手機說:我自己來吧,你也吃點,從進門就忙著招呼,連口水也沒顧上喝。又說:一會多下點揪面片。
侯兵嘗了一口說:這羊肉燉得蠻香的。嚴姐說:那你就多吃點。
嚴姐和薛夢若、譚芊語邊吃邊說著話,侯兵在一邊聽了一會就聽出點眉目來。原來她們在一起專門幫人逮 “二奶”。
譚芊語說:這二奶到最后沒一個有好下場的。嚴姐見侯兵在一邊聽得出神,就笑笑說:你既和溫姐的老公一個單位,也不是外人,不妨說給你聽聽,權當解解悶。
她說:最近,有個女的委托我們調查她男人,你猜怎么著,查到最后才知道,原來她本身就是插足他人家庭的第三者,而查出來的竟然是個‘第四者’,這你沒聽說過吧?侯兵搖搖頭。嚴姐接著說:這女的三十來歲,自稱她“丈夫”是一家私營企業老板,五十多歲。這段時間,對她十分冷淡,不僅一個月見不到幾次面,而且連每個月的生活費也不給她了,她就懷疑“丈夫”移情別戀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真相就水落石出。原來,這女的“丈夫”經常與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手挽手出入商場、歌廳,并在一起同居。除了這些,那男的還經常去另外一個家,那個家里有一個女人,兩人很少一起出入。
隨著調查的深入,剝絲抽繭,終于弄清了事情真相。委托調查的女子,本身也是這男的情人。負責調查的姊妹將這情況與她核實,她也承認,確實是那男的情人,本來說好了他每個月給她六千塊零花錢,但最近不僅見不到錢,連人也沒影了。更讓你想不到的是,那個二十多歲的的女孩竟然和委托人是朋友關系,還是個美容師。皆因這委托人在她那里做美容時,經常吹噓她男友對她如何好,如何出手大方,這女孩聽了有些眼紅,央她介紹認識一下“姐夫”,結果認識后倆人背地里就悄悄好上了。
侯兵聽得云里霧里。有幾次他想插話,都被譚芊語打斷了。
第十一章
過了幾天,嚴姐打電話,讓侯兵過去一趟,說有個活個給他。侯兵到了火鍋店,嚴姐將一疊照片摔在他面前的茶幾上,讓他開車拉著譚芊語和薛夢若去跟蹤。她說,這是溫姐的事,事辦成了姐有重賞。
侯兵拿起照片看了一眼,就驚出了聲:這女的我認得!你認得?嚴姐說,快說說看!侯兵就把他如何跟蹤,如何發現局長跟那女的有瓜葛的事說了一遍。原來你也是個老手啊!譚芊語說:沒瞧出來。
那就好辦了,嚴姐說,其實溫姐早就知道這局長老公在外邊有人,只是一直沒有證據,才拿他們沒轍。這樣,你就負責拉著她倆,盯著局長和那女的,你不是知道她的住處么?!
不行不行,侯兵說,這局長是我的頂頭上司,我跟蹤他,讓他知道了,還不得端掉我的飯碗。譚芊語快言快語道:瞧你那點出息,不就是個司機么,端掉了索性跟著嚴姐干,你就只管給我們開車,盯人的事,抓現行的事交給我們來干,保證你不比開車掙的少。
嚴姐也說:你不妨考慮考慮。侯兵還是搖頭:這要讓我老婆知道了,還不得吃了我?!幾個人就都笑了:看來你也是個妻管嚴。
其實侯兵一直覺得自己活得很憋屈。他覺得夏艷變了,她已不再是技校時那個單純的夏艷,他們也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和他的心離得越來越遠,已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
夏艷和程若虹、韓雯剛在餃子館坐下,夏長海就神色慌張地跑進來說,不好了,彭東出事了。韓雯叫他坐下慢慢說,他說,都火上墻了,還能坐得住么!
原來,局長又去了芙蓉路的花園洋房。會到商廈,彭東沒事就叫上侯兵、夏長海去喝酒。正劃著拳,喝的高興,彭東哧溜一下溜到了桌子下。
程若虹一聽腿就軟了,身子直往下墜。韓雯忙扶住她。夏艷問:人呢,咋樣了?夏長海說,已送到醫院了,侯兵和陳隊都去了,范主任也去了。
夏艷就安慰程若虹:千萬別著急,一定會沒事的。
到了醫院,范主任過來對程若虹說,人還在搶救,命算是保住了,但情況不容樂觀,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
程若虹著急地問:我能進去嗎?范主任搖搖頭說:人還在昏迷,醫生不讓進去。陳志明瞅了程若虹一眼說:你說那么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咋說熊就哧溜到桌子底下去了。停了一下又說,醫生說有可能半身不遂,或者再也醒不來,成為植物人……
程若虹一聽就急得哭出了聲:這可咋辦呀!
范主任瞪了陳志明一眼:說話也不看向。
侯兵焦躁不安地在搶救室門口踱著步。夏艷說,你能不能坐下來,晃得我眼都疼了!
不管程若虹愿不愿意,彭東從醫院回來,就再沒有靈醒過來。他躺在床上,一雙白多黑少的眼仁骨碌骨碌眨動著,看著她,嘴里咕咕咕,含混不清地咕噥著。她跟他說話,他根本就沒有意識。
程若虹真不知道,這日子還能不能過得下去。好在還有夏艷、韓雯兩個好姐妹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她身邊,經常過來看看彭東,安慰她一番。
韓雯曾提醒她,人已經這樣了,你也仁至義盡了。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能不能考慮……她打斷韓雯的話:你別說了,我不會拋下他不管的。
真是禍不單行,侯兵的爺爺下樓去院子里散步,跌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就不在了。奶奶傷心過度,也跟著去了。一個月內,兩位老人相繼離世,對夏艷的打擊不遆于晴天霹靂。
爺爺奶奶不在了,對她來說,就好似天塌了。她在這個家里,真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在經歷了一番痛苦的折磨后,夏艷還是和侯兵離了,一個人搬進了商業局的單身宿舍。
而侯兵似乎并未受到打擊,離婚反而使他得到了解脫。離了婚沒人管束了,他索性辭掉了商業局的工作,整天開著車,拉著嚴姐、溫姐、譚芊語和薛夢若到處捉奸,逮小三。
嚴姐說,還是溫姐厲害,她到底還是和那個同床異夢的局長離了婚,把他從局長的位子上拉了下來。局長被紀委的人帶走的時候,溫姐就站在旁邊看著他,冷笑著。局長打了個寒戰,低下頭不敢看溫姐。
如今,三姐妹里,夏艷離了,程若虹整天守著一個不會說話,沒半點反應的植物人。就只有韓雯和夏長海那個家不管好賴還算是渾全的。
回想起一路走來的風風雨雨,韓雯有點凄然。她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他過下去。夏艷說,千萬別胡說,你要過不下去,咱三真就全單了。
又是一個周末,三姐妹相約,一起回了趟技校。
學校已經放假,她們肩并肩,走在熟悉的,又有點陌生的操場上。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無拘無束的歡笑聲,她們仿佛又回到了那充滿憧憬的學生時代。
從學校出來,走在空蕩蕩的田間小路上,夏艷心底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惆悵。她緊緊地挽著程若虹和韓雯的胳膊,低頭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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