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巷子
作者:贠靖
有人說,巷子是一座城市最接地氣、最具煙火氣的所在,也是一座城市的收納箱。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一座普通的院落,或許裝著一段難忘的回憶,收藏著歲月的痕跡,生活中的故事。
年代越是久遠,小巷的記憶,越在流逝的歲月里發酵。
在我的印象里,巷子里的風,永遠不急不緩地吹著。高高的圍墻,生滿苔蘚的屋檐,油漆脫落的門窗,似在訴說著曾經的滄桑。
我喜歡隱藏在城市角落里的那些寂靜的、喧鬧的,充滿煙火氣的巷子。
春天,北歸的燕子呢喃著在空中盤旋,剪刀似的尾巴鉸開清晨彌漫的一團黑霧,大地就蘇醒了。在吹過巷子的一縷暖風中,墻頭上探岀一抹新鮮的嫩黃或新綠,一切便都鮮活清晰起來。
夏天,亮晃晃陽光下,巷子里熱得沒了一個人。倏然,冰棍,雪糕——
一聲亮堂的叫賣聲,讓聚攏過來的人感覺到了一絲涼意掠過背脊。
秋天,不用岀巷子,看著岀出進進,穿得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你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了。
冬天,喧鬧的巷子里則一下靜了下來。在洋洋灑灑飄落的雪花中,踩得光滑的青磚上就有了一串濕潤潤的腳印。抬頭看時,屋檐上,墻頭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層雪花,蓬蓬松松的,手一觸碰似乎就融化了。
這時,巷子里最高興的要屬孩子們了。他們追逐著抓起臺階上,墻根里堆積的雪花打著雪仗。陣陣歡笑聲,把我童年的記憶一點點都挑逗起來。
我喜歡巷子,喜歡巷子里呱嗒呱嗒走過的聲音,喜歡巷子口傳進來的油條豆腐腦,煎餅,土豆夾饃的吆喝聲。喜歡站在門口,看著樹蔭下修鞋的大爺低著頭,一絲不茍地用釘錘敲打著鞋跟。有時我也走過去,掏出一根煙遞給他。他在黑得辨不出顏色的圍裙上擦擦手指,伸手接住,嘴里道著謝,樂呵呵地夾在耳根后,又低頭敲打起鞋跟來。
有一對老者相互攙扶著,顫巍巍從身邊走過去。我抬頭看時,他們銀白的發絲在風中抖動著,似乎所有的日子都堆積在那根根發絲里,風一吹就飄了起來。
他們低頭竊竊私語著,闌珊燈火下,不知在執念那一場刻骨銘心的過往?還是眷戀著曾經臉紅心跳的牽手?抑或于安然的時光里追憶一起走過的暖暖的時光。眼里滿滿的都是愛意。
生命中最為愜意的時光,是離不開茶的。沒事的時候,我喜歡獨坐窗前,沏一壺溫茶,捧一本書。一邊品著茶,一邊瞅著一抹金色的陽光撒在對面斑駁的門窗上,一顆心沉浸于書中的故事,跟著跳動的陽光,一會喜,一會悲。這大抵就是茶的妙處,平淡是它的本色,苦澀是它的歷程,清香是它的真味。時光深處,人生的況味,就在這淡淡的茶香里,久久地縈繞。
我尤喜普洱,不張揚,如小家碧玉般溫文爾雅。一瓢熱水緩緩注下,頃刻香氣氤氳。不濃,淡淡的,棗紅的茶葉舒展著,上下沉浮,曼妙的身姿,如長長的紅色羽衣,在這被倏然激活的沉淀的歲月的醇香里縹緲,繾卷。細酌,苦中有甜,甜中是苦,回甘中唇齒留香。這或許就是普洱的妙處了。
我曾租住在一個叫冰窖巷的巷子里。西安城里一條很僻靜的巷子,呈“丁”字形,東口與四府街相連,西口出去是甜水井大街。北口正對面是一座天主教堂。冰窖巷在唐代長安皇城內鴻臚客館處,唐末改建后,逐漸成為居民坊巷。
明代,在這條巷子里修建了秦藩王宮。到了清代這里則成為官府藏冰之地。巷子的北面,就有當時官府藏冰的冰窖。在地面挖掘不深的溝道,每到寒冬季節,官府就開始組織人力采冰儲冰,溝道周圍鋪墊大量鋸木等隔熱物。到了來年夏季,大約是端午節前后,開窖取冰,巷內人來車往,喧嘩盈耳,甚為熱鬧。
下雨天,我喜歡一個人下樓走到巷子里去,試圖在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巷子里,找到一些冰窖巷曾經的蛛絲馬跡。我甚至一度內心里充滿了好奇。在這種好奇心的驅使下,我的心悵悵地吊起來,一遍遍地在巷子里徘徊,想要從那一塊磚、一片瓦,一貼窗花上,找到歲月殘留的痕跡。
在綿綿細雨中,我打著雨傘,傾聽著雨淅淅瀝瀝落下的聲音,看著細密的雨點落在屋檐上,濺起無數細小的雨花。
我多么渴望,能夠循著巷子里影影綽綽斜撒下來的雨絲,走進歲月的深處,走進一段寂靜的時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