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的晨光
春滿山河
作者:宇萍
居于舊家一晚。田螺兄不在,我借宿在俊英家。晚飯喝了點酒,和俊英兩個人,跌跌撞撞在夜晚走了近一個小時,冬夜的天空是漆黑的,地上的燈光把梵天照亮。許多明明滅滅,蒼蒼茫茫,在新舊交替之際。
村中老宅多數荒廢坍塌,交錯在新的磚瓦房之間,顯得格格不入。我幼時生活的土房子,門窗以及墻體皆倒塌大半,風灌進來,呼呼作響。院里栽種的樹不知哪年枯敗,如今連根也找不到了。只有我憑記憶還記得它們曾扎根生長的一方地方。鄰居家將十數只羊放在房間及院內過夜,給生靈以庇護——這大概是老房子最后的意義之所在吧。
村人年輕些的已經認不出我來,只有上了年歲的長者,遇上了,尚問一句"燕燕回來了",邀我到家里吃飯,我皆拒絕了,說要回呼市。是這樣,呼市到此地不過一小時余車程。我回來的少了些,不是不想回,是自老人故去,于我已無歸處。
零下二十幾度,天寒地凍,今晨只聞得遠遠近近的鞭炮聲,大年初五,迎財神。村道上幾不見人。俊英也要啟程返回上海了。念念已經有了她的模樣,很像少年的俊英。長高長胖些,我已經抱不動她了。同俊英講:“光影一年又一年,莊稼一茬又一茬,孩子們也是,像我們種的莊稼。”
人世代謝,陳舊之物,如同身后的老屋一般,都將在歲月的河流中消亡。之前喊作舅舅的鄉人,我看他頭發白了大半,人瘦了許多,生出老者之相了。我考上大學那年,他領著我遍村去籌借,以拼湊幾千塊錢學費。那時他步伐穩健,聲音朗朗。今卻不復舊年,疫病轉好后的咳嗽一直沒能痊愈,肺部感染不知道扛到哪天能好。我載他到醫院看病,所見皆是如他這般的老人。一些“年”是春晚里的歡歌笑語,一些"年"卻是醫院里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小時候我問姥姥:“什么是年呀?”。
她告訴我:“年添新歲,人添新歲,又長一歲就是年”。
“那今年這個年好嗎?”
“當然好,大家有土豆收,有羊肉吃,你還有新衣服穿,有壓歲錢。”
“我喜歡這個好年。”
后來長大到城里生活,再問姥姥。她告訴我“歲歲平安才是好年景”。
說來十幾年的光陰,也不過一瞬。這十幾年,我自顧自走著,光陰茫茫,不過是人事改、鬢毛衰。慢慢長大,慢慢向老,到可以平視周圍人的生活,然后更加堅定走好腳下的路。那么多人生不過是稀里糊涂過來的,不一定有深刻的愛恨,艱難困苦卻很厚實。
俊英爸爸還是在我的老房上貼了"春滿山河"的小聯子,這是我小時候就歡喜的詞。不久之后就是春天,待春滿山河,亦期待——春滿舊山河。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