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浪朝那湫歷史上的祭祀活動
作者:張雙鎖
地處關山之巔、甘肅莊浪縣桃木山西麓的朝那湫,是華夏第一國華胥國都地,是中華民族人文始祖伏羲、女媧的誕生地。這里的祭祀活動,從伏羲、女媧之母華胥為青春少女時就已興起。
祭祀是一種信仰活動。中華民族的原始信仰,一是天地信仰,二是祖先信仰。而在莊浪朝那湫歷史上,最早出現的卻是婚姻信仰,進而才有天地信仰和祖先信仰,其間還加雜著圣賢信仰。可以說信仰也是與時俱進的,是與人類生存密切相關的。
一、履跡,青春少女“初試人倫”之禮
朝那湫古稱雷澤①。西晉史學家皇甫謐《帝王世紀》說:“太昊帝庖犧氏,風姓也,母曰華胥。燧人之世,有巨人跡出于雷澤,華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羲,長于成紀。蛇身人首,有圣德。”就是說,太昊帝伏羲,姓風,他的母親叫華胥。燧人氏時代,雷澤邊有很大的一行腳印從中走出來,還是青春少女的華胥,便順著這行腳印走過去,其腹中微有所動,進而有孕,在雷澤生下了伏羲,長于成紀。他的身體就像蛇似的有鱗甲而頭卻與常人一樣,其歷史功績很大。
從上述記載可知,華胥是因為用腳踩了雷澤邊的巨人跡而有身孕,進而生下伏羲的。顯然,作者是延用古籍中神話形式來記載華胥懷孕之事的。按理來說,華胥到婚育年齡,可能懷孕是沒有什么疑問的,而說她是因為踩了巨人的腳印而有孕卻是不可能的。眾所周知,我國母系氏族社會是群婚制,兒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而從履跡可以看出,到了華胥時代,進入婚育年齡的青春少女,并不是隨便可以與男子交合的,而只有通過一定的儀式——履跡,才可以與男子交合。它的重要意義是,可以有效地保障未成年女子的身心健康。
對此,成紀之名的由來便是佐證。相傳伏羲在其母腹中孕育12年而生,而12年在古代正好為一紀,故以名邑。誰都知道,十月懷胎,一個人在其母腹中的孕育周期通常為10個月,而伏羲卻在其母腹中孕育12年而生,這是為什么呢?那是古人從伏羲之母華胥履跡時算起的,并非從懷孕時算起,這說明履跡并不能懷孕。
由此可見,履跡是古人的一種祭祀活動,是古代青春少女“初試人倫”的一種儀式,是中華民族婚姻制度的雛形。
二、壘石,朝那國的社稷祭祀
莊浪朝那湫之名,因朝那國而得。朝那國是東周一個名為戎那的少數民族諸侯國,東漢許慎《說文解字》稱之為“西夷國”。其國由古盧國演變而來,那人為盧人后裔。據《中國通史》記載,盧人在周武王伐紂時曾隨其出征。朝那國都地在朝那湫,王宮為湫后懸崖之巔的馬槽槽。秦穆公三十七年(公元前623年),“秦伐西戎,歸其版圖”。可以肯定地說,作為東周諸侯國,它在東周“五服”中是作為第二序列——侯服而存在的,其祭祀活動是必不可少的。那么,它有哪些祭祀活動呢?筆者唯一發現的是壘石——社稷祭祀。
朝那湫后有面坡,坡后懸崖氣勢逼人。坡上怪石林立,大如茅屋,小如犀牛,因天牛移湫的傳說,當地稱之為八牛陣。試問,在如此高的山坡上,有如此眾多的怪石,是怎么來的,又作何用呢?那是人工搬運而來的,是作祭祀之用的。這與藏民在山巔上用石塊壘成圓圈進行祭祀活動的做法,是同一道理。也與當地村莊修建山神廟祭祀山神的做法,是同一道理。
按照《禮記》的說法,諸侯國可以祭山川、祭祖先、祭故國。由此而論,朝那國也不例外。其祭山川,那是對自然之神的信仰。祭祖先,那是對祖先之神的信仰。祭故國,那是對華胥國的信仰,因為朝那國就在華胥國都地,按照《禮記》“祭因國之在其地而無主后者”的說法,必須祭祀。
三、厥湫,秦漢王朝祭川之地
先秦《詛楚文?厥湫》說:“有秦嗣王,敢用吉玉瑄璧,使其宗祝邵鼛布愍,告于丕顯大神厥湫,以底楚王熊相之多罪。”就是說,秦國當政之王,以恭敬的態度,奉獻吉玉瑄璧,委托宗祝邵鼛,將痛心之事,祭告于無比靈驗的大神厥湫,以遣責楚王熊相的許多罪行。
《厥湫》又稱《大沉厥湫》、《告大沉厥湫文》,全文共319字。北宋治平年間(公元1064——1067年)出土于莊浪朝那湫②。它從一個側面記錄了戰國末期秦楚丹陽之戰和藍田之戰的一幕。秦惠文王后元十三年(公元前312年),因秦國使臣張儀欺騙楚國,楚懷王惱羞成怒,率兵攻伐秦國的新隍及鄔、長、親等地。但戰爭的結局卻以楚國的殘敗而告終。緊接著,楚國傾其精銳之師,發動了更大規模的藍田之戰。此戰以扼住秦國咽喉“商於通道”為突破口,使秦國處于生死存亡之際。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秦王朝一方面加強軍事戒備,另一方面祈求天帝和山川神靈保佑:除在雍城投放石刻祭天文告《巫咸》、在洛陽投放石刻祭川文告《亞駝》外,在莊浪朝那湫也投放了石刻祭川文告《厥湫》。
從以上所述可以看出,秦國這次在朝那湫的祭祀活動,是在國家面臨戰爭危急的情況下,以秦惠文王的名義而進行的:所用祭品為吉玉瑄璧,所派官員為宗祝邵鼛,所祭之神為厥湫,所祭目的是為了祈求厥湫之神保佑秦國。
這就不禁令人要問,一個小小的朝那湫,不過是一對高山湖泊,總面積也就是50余畝,為什么在秦人心目中竟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呢?究其原因:一是因為這里是汭水的根本源頭所在,按照《禮記》祭河必先源而后尾的說法,祭祀朝那湫并不亞于在中途祭祀黃河、長江和漢水。二是因為這里是華胥國都地,是伏羲、女媧的誕生地③,那是在祈求人皇保佑。三是因為這里是秦人的發祥地④,是秦國最早的都城“秦亭”所屬地,那是在祈求祖先保佑。可以說厥湫,那是自然之神和祖先之神的集合,是主導陰陽造化的一種無比巨大的力量。
就是到了漢代,漢王朝依然在朝那湫祭川。《史記?封禪書》說:華山以西名川四:“水曰河,祠臨晉;沔,祠漢中;湫淵,祠朝那;江水,祠蜀。”其中“湫淵,祠朝那”,便指莊浪朝那湫而言。如漢武帝、漢安帝、漢桓帝,就先后到朝那湫祭祀。對于漢王朝在朝那湫的祭祀,一言以蔽之:無非是出于正統地位的考慮。當然,作為獨尊儒術的漢王朝,因為這里是汭水的根本源頭所在,因為這里是華胥國和朝那國的都地,因為這里是中華民族人文始祖伏羲、女媧的誕生地,為之而祭祀,也是必然的。
四、蓋國大王,北宋王朝敕封之神
中華民族對圣賢之神的祭祀,由來已久,數不勝數。北宋時,朝那湫為蓋國大王嚴茂封地,祠章麻林,也算是一例。
北宋初,當今莊浪之域由吐蕃的延家族、大王族、莊浪族三大家族居住。其莊浪族民眾雖然不多,但其勢很大,因為從莊浪到永登均由莊浪族四大門派居住,其與西夏的關系是“叛服無常”,對此當地民眾心存芥蒂。據《靜寧州志?舊祠記》記載:“宋乾德間隴干人嚴氏,伯曰輝,仲曰茂,以智勇御西夏有功,進爵為公,又格殺境內虎,為民除患,卒于乾德三年(公元965年)八月三日,進爵為王。仲封南亂石,祀章麻林。”又據《隆德縣志》記載:“北聯池上建惠澤大王廟”,祠嚴輝。
嚴輝、嚴茂為章麻林(今莊浪永寧鎮)人。嚴輝被北宋王朝敕封為“惠澤大王”,祠北亂池(今寧夏隆德朝那湫);嚴茂被北宋王朝敕封為“蓋國大王”,封地為南亂池(今莊浪朝那湫),所祀之地為章麻林。由此可見,當民族面臨外敵入侵時,朝那湫所祀之神也與時俱進,又變成了民族英雄蓋國大王嚴茂。
明人趙時春、清人黃廷玉以嚴輝、嚴茂之事未見正史記載為由,斥之為“名不正”。這種說法實不足取,因為正史不可能囊括一切,而碑刻、考古亦可彌補正史。可以說蓋國大王嚴茂(包括惠澤大王嚴輝),那是民族精神的象征,是智慧、善良和創造性品德的體現。當地民眾為之而立祠祭祀,是有其特定時代意義的。如果那時沒有當地民眾祭祀“二嚴”的活動,在南宋抗金的民族戰爭中,莊浪也就不會涌現出像吳玠、吳璘那樣的一大批民族英雄。可以說北宋有“二嚴”,南宋有“二吳”,這是莊浪歷史的閃光點。
五、祈雨,明清官民的祭祀活動
秦漢時代,莊浪“富甲天下”。明清時代,由于生態環境的惡化,十年九旱,莊浪“苦甲天下”,故而朝那湫又成了當地官民祈雨的地方。
明代趙時春《平涼府志?朝那廟碑文》說:“乙未冬旱,至五月弗雨,民恐且饑,遍走群望,余告以神之靈,兵部郎中郡鑒,鄉進士曹子繼忝、趙子佩在余所,遂以月之十日同祈于神,而縣之耆舊狎至,共浚湫以還,乃北風化為谷風,陰渰群然突起,至夜大雨,翌日乃晴。”趙時春為明代詩魁,曾任山西巡撫、雁門關副總兵,后來定居華亭兩亭溝。在當地久旱不雨的情況下,他特邀故舊在朝那湫為民祈雨。
清代邵陸《莊浪縣志略?戊寅二次禱雨文》說:“聞得縣城東南神湫顯應,名曰南亂石池,去城一百余里,有求必應,百姓咸以為靈,無感不通,有司亦信以為實。去湫朔日,曾往禱于其山,當夜甘霖果沛降于我土。在當日,溥九天之化雨,既能利濟蒼生;豈今日,矢百念之精誠,不足感通神眷。爰擇期于翌日,仍徒步而行,伏望尊神,哀憐黎庶,賜靈泉于一滴,遍膏于四郊。”邵陸為乾隆年間莊浪知縣,當時縣城在結公城(今南湖鎮),距朝那湫50多公里,竟先后兩次徒步到朝那湫為民祈雨。
由此可見,朝那湫不論哪種祭祀,無不與人們的生存密切相關。
六、祭祖,當今官民的祭祀活動
時逢盛世,昔日被貧窮落后所困擾的莊浪,已如巨龍般騰飛起來了。而今的朝那湫,卻又成了當地官民祭祀中華民族人文始祖華胥、伏羲和女媧的地方。
為加強對朝那湫文化與自然的保護,莊浪縣人民政府將其命名為“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與此同時,當地政府把開發與保護結合起來,又修筑了兩條通往朝那湫的盤山公路。朝那湫所在地的鄭河鄉上寨村,不僅修建了接待游客的一些基本設施,而且還豎起了華胥、伏羲、女媧的雕塑。縣委、縣政府舉辦了“關山大景區”全國有獎征文活動,并編印成冊。縣文聯、縣作協就多次特邀全國和鄰縣文化名人到朝那湫聚會,揮灑凌云健筆。縣博物館還編輯出版了《莊浪關山大景區文物遺址圖集》。鄭河鄉黨委、鄉政府更是不遺余力,先后采取有獎征文、完善制度、配套服務等措施,著力打造始祖文化旅游景點。而今的朝那湫,已成為華夏兒女尋根問祖的神圣之地。
注釋:①詳見筆者《古老而神圣的朝那湫》一文,載于2021-6《甘肅政協》。②④詳見筆者《<厥湫>考釋》一文,載于2022-5-4《書法導報》。③詳見筆者《“羲皇故里”考》一文,載于2019-14《西部學刊》。
(允許轉發)
作者簡介:張雙鎖(1958——),男,漢族,甘肅莊浪人,大學文化,莊浪商務局退休干部。個人愛好:地方文史。作品散見于《甘肅文史》《文史雜志》《華夏文化》等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