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似剪刀
作者:婁炳成
早春二月,乍暖還寒,陰晴不定,卻處處已是柳枝吐翠,櫻桃泛白,油菜現黃,杏花綻蕊,桃樹掛蕾了;雖然還沒有鶯飛草長的暮春時節那般繁華,那般熱鬧,但還是明顯感覺到了大地的蠢蠢欲動,春意蕩漾,萬物復蘇。二月是年方及笄的處子,青澀中見鮮活,恬靜中發萌動,矜持中有好奇,酣睡中枕美夢,羞怯中露俏皮。擁有了二月,便擁有了春天,擁有了四季,擁有了人生,擁有了整個世界。
其實,我們對于早春二月的感受與認識,贊美與感嘆,鐘情與愛戀,只是古人的情感與思想的重復,一點都不新鮮了。唐詩中有許多關于早春二月的詩句,在這個季節里賞讀,會覺得分外的貼切、親切、深切,如臨其境,感同身受。賀知章在他的柳枝詞《詠柳》里寫道:“碧玉妝成一樹高, 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前三句也就是一些很平常的語言,唯獨這“二月春風似剪刀”成了警句,千古流傳,經久不衰。春風成了剪刀,柳葉成了剪紙,擬人擬物,生動形象,令人叫絕。
李商隱的七律《蜂》寫道:“小苑華池爛熳通,后門前檻思無窮。宓妃腰細才勝露,趙后身輕欲倚風。紅壁寂寥崖蜜盡,碧簾迢遞霧巢空。青陵粉蝶休離恨,長定相逢二月中。”早春二月,就可以看見勤勞的蜜蜂了。詩人把蜜蜂的身形體態,比喻為宓妃的“細腰”和趙飛燕的“身輕”,讀來不禁令人生出無限遐想。再者,崖蜜主要產于云貴,我們隴南也有,但沒有形成規模,其蜜一年兩熟,是中華蜂在懸崖峭壁上營巢而釀成的優質蜜,比現如今引進的意大利蜂一年四熟的蜜價格昂貴。這首詩不僅詠物嘆時,還使我們知道了中華蜂與崖蜜的悠久歷史。
冬日的沉郁正從一些陰冷的角落緩緩退去,隨之而去的,還有一如冬日的憂郁心情。時光流轉,春天又至,院中的薔薇又會再度織出滿墻的錦繡;那一株桃樹,也會再度暈上了一抹微紅,牽引我和過路者的視線。而我,很想就這樣以草色為簾,以花香為茶,手握一卷詩書,默默地品,靜靜地讀。擯除紅塵里的喧囂,世俗的濁氣,讓一顆浮躁的心片刻間沉靜,在淡淡的春的花語中,將如花的心事匯成一條潺潺流芬的河,蜿蜒流過幾近干涸的心。
經過一冬的沉寂,終于又盼到了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日子,那些少男少女們終于又可以輕挽秀發,輕揚素裙,輕輕哼著一首歌兒,在星星點點的花叢中追逐穿行,聽百鳥婉轉,聞百花飄香,讓褲腳裙邊灑滿屬于青春的芬芳。終于可以端坐撫琴,用如潮的思緒撥動時光的琴弦,彈奏出泠泠如水的音韻,繚繞過手中的一杯清茗。“幽蘭生庭前,含薰待春風”,植滿新綠的歲月中,你欣喜地發現,這個春天里新到早晨又是別樣的明媚。
抑或,在細雨中再度夢回那條童年的小河,去傾聽“時有落花至”的清音,去輕嗅“遠隨流水香”的芬芳。讓淡淡的春水在眼眸中蕩漾,濃濃的春意在眉梢上凝結,隨著一汀煙雨一樹杏花,氤成一幅恬淡而又飄渺的山水渲墨。纖細的雨絲,步履輕盈地走過大地,留下了春的印跡,春姑娘笑意盈盈,欣欣然撩開神秘的面紗,隨著春風春雨輕盈飛舞,綻放自己的美麗。沉睡了一冬的草兒也開始揉揉朦朧的雙眼,伸伸懶腰。和藹可親的春,用柔嫩光滑的手掌輕輕撫摸草兒、花兒、苗兒,喚醒沉睡的萬物。
我一直懷念著南河的春天。由于地處海拔兩千米以上的黃土高原,南河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白龍江中下游桃杏花開的時候,作為白龍江支流的岷江上游的南河,柳樹的枝條上才透出微微的鵝黃。直到清明時節,已是暮春了,南河的桃杏花才肯露出笑顏,與那些飄動在祖墳樹枝上的白色黃色寄寓著追思的紙條交相輝映。這時候,那漫山遍野的花朵仿佛商量了似的,一夜之間,迎春花、草莓花、馬蘭花、李花、梨花、馬桑花、剪子果花等等,生怕落伍,都突然地競相開放了,撲艷艷的,使人們的眼前豁然開朗了許多。
二月春風似剪刀,雖然未能較早地裁出南河的桃紅柳綠,卻先裁出了南河各色各樣的山野菜。南河屬于甘肅境內長江流域上游地區,山川秀麗,森林茂密,物華天寶,有著豐富的自然資源。因而,南河的春天,漫山遍野,田間地頭,到處都是蓬勃的山野菜的世界,山野菜成了這里最具地理特色的人間美食,是大自然賜予人們不可多得的的山珍。南河的春天,出產最多的是蕨菜,從《詩經》上得知,上古時候人類已經食用它了。蕨菜又分紅蕨白蕨兩種,猶以白蕨貴重,其市價是紅蕨的十倍以上。還有薇菜,是蕨類植物中紫萁科紫萁屬紫萁類孢子體的嫩枝葉。薇菜作為蔬菜也有悠久的歷史了,《詩經小雅》中就有一篇著名的詩歌,叫作《采薇》。過去是救荒草,現入高檔餐桌,鮮嫩味美,營養豐富,未展開的嫩葉尤為上品,是出口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國的大宗山珍野菜。
南河的山野菜中,最常見的就是麥麥菜和薺薺菜了,它們都生長在麥地里,既是麥地里的雜草,又是綠色的山野菜。許多人把麥麥菜說成是薺菜,是不準確的。麥麥菜比薺菜小而短,呈嫩綠色,如同剛出土的小白菜苗,但葉兒比小白菜苗略顯扁長。麥麥菜可以和面烙餅,也可以下在面條或面片里吃,亦可燒湯,有股談談的清香,口感嫩綿。至于芨芨菜,它的學名恰恰是薺菜,形如小波菜,葉片塌地生長。我國自古就采集野生薺菜食用,早在公元前300年就有薺菜的記載,芨芨菜有板葉和散葉兩種,皆可食用。值得一提的山野菜還有竹筍,隴南各地都有。竹筍自古被當作“菜中珍品”,是傳統佳肴,味香質脆,食用和栽培歷史極為悠久。《詩經》中就有“加豆之實,筍菹魚醢”、“其籟伊何,惟筍及蒲”等詩句,表明了中國人食用竹筍已經有3000年以上的歷史了。
每到春天,隴南康縣陽壩、文縣碧口、武都裕河就到了最忙碌的季節,漫山遍野都是采摘茶葉的茶農。空山新雨后,茶園翠芽時,你會被清新綺麗的茶鄉美景所吸引,一片片郁郁蔥蔥、生機勃勃的茶園,為隴南大地平添了許多盎然的春意,使你賞心悅目,流連忘返。山區茶鄉,輕霧繚繞,芳香而柔軟。微風吹拂,茶葉如綠水浮動。茶園如詩如畫,金黃的草帽、小花傘、七彩的羅裙、姑娘們的倩影、豐收的細語、低低的歡笑,如浪花般在茶的綠海中飄蕩。清涼如水、溫柔如羽,細密、潮濕而柔軟的嫩芽被一雙雙纖手輕柔地采摘,放入籃中,送到作坊,進入制作加工的一道道繁雜而細致的工序,變成各式各樣的茶葉成品。
在隴南,無論城鄉,人們不可一日無茶,不僅自己飲茶,待客也必須用茶,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禮尚往來、各類酒席宴請、所有公共活動,都離不開茶。在隴南,不管家庭生活殷實還是困難,家里來了客人,首先要給客人泡一杯清茶,無論客人是否口渴,這是最起碼的禮節。許許多多的隴南人,自打會飲茶開始,就每日與茶為伴,長年累月,雷打不動,習慣成自然,直到終老;甚至有的老人去世入殮時,頭要枕在裝有茶葉的枕頭上,還在棺材里鋪上幾十斤茶葉,既可以起到固定遺體的作用,又可以去除異味。茶葉與隴南人的生活緊密相連,已經到了生死不離的程度。
初春時節,萬物復蘇,河因解凍而歡暢,山因雪融而蒼碧,樹因春風而吐翠,當你還沒來得及陶醉時,竟又是仲春了。仲春最好,山花爛漫,蜂蝶飛舞,百鳥鳴唱,田野里生機勃勃,牛羊撒起歡來,花色品種眾多的山野菜都紛紛上市了,村姑們的臉上也都綻開了美麗的笑容。這時候,槐花也開了,十里飄香。緊接著就是暮春了,布谷鳥的叫聲遠遠傳來,一片回聲:布谷,布谷,悠長而悅耳。俗話說,三月三,換單衫。脫去了冬裝,人們如釋重負,渾身上下都輕松了許多。這時候,或攜帶全家,或邀集朋友,到郊外的原野去春游,沐浴春天溫暖的陽光,呼吸田野新鮮的空氣,觀賞春天特有的景色,享受大自然的無比美好,的確會使人心曠神怡,樂而忘返。
崔護在他的七絕《題都城南莊》里寫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詩中雖沒有寫出時在早春二月,卻也以桃花代替了。是啊,“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不管歷史如何變遷,人事如何變化,日升月墜,潮起潮落,花開花謝,終歸是年復一年,周而復始,真正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俗話說,一年之計在于春。就讓我們輕裝簡從,迎著東來的和風踏上征程,向著各自的目標出發吧。
作者簡介:婁炳成,男,甘肅省隴南市人大常委會退休干部,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在國家級、省市級報刊雜志、文學網站發表小說、散文、戲劇、紅學評論、文藝評論等作品300萬字以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