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三河（散文）

——紀念著名作家浩然老師逝世15周年

 

作者：楊遠新

 

　　上世紀九十年代，浩然扎根三河市，自建泥土巢，體驗農民生活，擔任北京市作家協會主席的同時，兼任三河市文聯主席，為培養本土作者，創辦《蒼生》文學期刊，并擔任該刊主編

 

　　人是情感之物，一旦真正愛上了一個人，就永遠不會改變，愛他的眼睛，愛他的靈魂，愛他的美一處，哪怕是稍稍與他相關聯的事物，都會有一種獨特的感情，深愛不已。而且會看了又看，望了又望，想了又想，恨不得時刻擁進懷里。

　　近幾年里，我每每從旅居的蒙特利爾市去魁北克市，又每每從魁北克市返回蒙特利爾市，都要對中間路過的三河市行長時間的注目禮。這是因為在中國的河北，在河北的廓坊，下轄一個三河市。我敬仰深愛，著有《艷陽天》《金光大道》《西沙兒女》等名著的大作家浩然老師，生前長期扎根三河，擔任過名譽鎮長，當三河鎮升格為三河市后，他擔任北京市作家協會主席的同時，兼任三河市文聯主席，并創辦期刊《蒼生》，親自擔負起主編的職責，在那里實施文藝綠化工程，培養出一個作家群。

　　那里還有他呼風喚雨，號令千軍的泥土巢。很長時間里，他賜我的信落款都是三河。他在三河市抱病為我的《中國刑警大掃黑》一書作序。所以我在國外生活的時間越長，對浩然老師的思念越濃，便把此三河市當成了彼三河市。地球東西兩側的兩個三河市，同沐雨露，共浴陽光，在我心里便有了同等重要的地位。

　　就在2月20日浩然老師逝世15周年紀念日即將到來之際，我懷著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特殊情感，對位處地球東西兩側的這兩個三河市作了更進一步地了解。

　　地球東側的三河市，屬河北省財政直管縣、擴權縣，河北省轄縣級市，由廊坊市代管。與北京僅一河之隔，是中國占地面積最大、行政級別最高的縣級飛地。位于河北省東北偏北、廊坊市最北端。東與天津市薊州區交界，北與北京市平谷區接壤，西北與北京市順義區為鄰，西隔潮白河與北京市通州區相望，西南與大廠回族自治縣毗鄰，南與香河縣接壤，東南與天津市寶坻區相鄰，總面積634平方千米。2021年，三河市戶籍人口76.88萬人。截至2022年8月，三河市下轄6個街道、10個鎮。清康熙年間，曾在三河燕郊建造行宮，有“天子腳下、御駕行宮”的美稱。據《大清一統志》載：“以地近泃、洳、鮑邱之水而名。”唐武德二年（619年），析玄州潞縣東部地區置臨泃縣。1993年，撤銷三河縣，設立縣級三河市。2021年，三河市地區生產總值595.2億元，按可比價格計算增長8.3%。其中，第一產業增加值19.3億元，增長6.9%；第二產業增加值166億元，增長2.9%；第三產業增加值409.9億元，增長10.5%。三次產業結構比為3.2:27.9:68.9。

　　地球西側的三河市是加拿大魁北克省南部城市，河港。位于圣勞倫斯河北岸，處于蒙特利爾市和魁北克市之間，溫莎——魁北克走廊中，圣勞倫斯河同圣莫里斯河的交匯處，因圣莫里斯河匯入圣勞倫斯河的地方分流形成三個河口而得名。1634 年法國人始設皮毛貿易點。1857 年建城。人口中98%講法語。水力資源充沛。是新法蘭西僅次于魁北克市的第二個永久居住點。三河市為加拿大古老的工業城市，造紙工業發達，是世界有名的新聞紙生產中心，另外還有電子、紡織、服裝、制鞋、食品加工和金屬鍛造等行業。有海輪停泊碼頭，并有帶裝卸機的谷倉。1967 年建成橫越圣勞倫斯河長達 3070 米的鐵橋。市海事博物館建立于1871年，旨在保護豐富多彩的海事遺產，讓更多的年輕人了解相關的海事歷史和文化。除此之外，還有三河市老監獄、馬爾萬美術館等名勝古跡。三河市最盛大的節日為一年一度的國際聲樂節，是一個為期十天的夏季音樂節，每年吸引著約30萬游客的參加。國際詩歌節也享有盛譽，使得這座城市獲得了“魁北克省詩歌之都”的美譽。

　　由此可見，兩個三河市都是由水而得名，都在當地經濟社會發展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都有著豐厚的文化底蘊和地位突顯的文化活動。

　　我無論哪一次、哪一時，凡經過地球西側的三河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聯想到浩然老師在地球東側的三河市給我寫信的情景，我對信的內容一遍又一遍地品味、體會。其中，有三封信對我的人生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今天是紀念浩然老師逝世15周年的日子，我大膽地做出一個決定，把這三封信公開發表。這是因為我毫不含糊地認為，信中的內容，會對正在文學之路上艱苦求索，勤奮跋涉的年輕朋友，有著極強的啟迪作用和指導意義，至少會顯現鼓勁加油的效果。

 

遠新同志：

　　信、照片都收到；往家里打個電話，兒子回答蓮子也收到。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你的熱誠之情。

　　本來打算得滿好：五十四歲生日那天，上午把《蒼生》一卷的最后一段改完，下午給你和另外兩位年輕的朋友寫長信。結果被連續三撥不速的客人把計劃打亂，同時把我拖得精疲力竭。只好今天匆忙地完成寫信任務！

　　主要談你的工作崗位問題，這是大事。

　　我認為，一個具有創作熱情和能力的作家，主要需求三個條件足夠：一、素材來源；二、寫作時間和環境；三、“信息”交流的機會。這些漢壽都能夠滿足你。你在漢壽土生土長，根子已經扎下，只需不斷長本領吸收，一生都取之不竭。你所在的漢壽，人杰地靈，上有領導關心，周圍有親朋同志支持，身邊有妻子協助和照顧，少有干擾，不生閑氣，自由支配時間，有激情就可以坐下來寫。漢壽距長沙很近，交通方面，可出可進，出進都能夠接觸文學界的人，不會閉塞視聽。……如此等等，我建議你把被召喚去的那座山，量準高低，跟漢壽作一番“理智”的比較，然后再行動。比漢壽條件優越，我支持你飛；否則，我勸你把樹干長粗些，把樹冠長大些，因此要把根子扎深些，之后再飛。請三思！

　　順便談談我。去年我的情緒壞、身體糟，過得很艱難。今我接受了“教訓”，咬緊牙關躲在小窩里不動。終于不僅下蛋，而且孵出了小雞。小雞大概有三只，目前正喂老大《蒼生》，國慶前爭取再喂出老二《動變》。這樣，文化大革命結束十周年，我就可以心情平靜地給人生剛過的那個階段畫個句號。所以什么時候能到漢壽走走，暫時難定，起碼國慶前不能成行。但此生（當然得盡快）一定要到你家鄉看看。

就寫這些。問你愛人好。握手！

　　又及：（1）照片沒放襯紙，都疊折了。（2）要用光紙放大。皺紋紙的不能制版，沒保存價值。

 

浩然

一九八六年三月二十七日

1986年5月25日，作家浩然（中）、編輯家劉國璽（左），應漢壽縣委、縣政府邀請，從河北三河市來到位于西洞庭湖畔的漢壽縣采訪、講學，與本文作者楊遠新在巖汪湖合影

 

　　浩然老師信中指的“那座山”，是省城很不錯的一家單位，有意調我去工作，分管政工人事的領導帶了人事處一名干部，親自到漢壽考察，漢壽的領導為我說了很多好話，對我的人品和文品給予了充分肯定。這對我來講無疑是一件好事，于個人發展和家庭前景都極為有利。但我不滿意的是，其工作性質與文學創作完全是兩碼事，去了就得全副精力投入公文寫作。我雖然能勝任，但不是我所鐘愛的。我在猶豫、徘徊不定中，投信向浩然老師吐訴衷腸，何去何從，懇請他為我做出決斷。很快，我就收到了他的這封回信。當即展紙讀罷，我雙眼為之一亮，便果斷決定，繼續留在漢壽縣文聯，做一名稱職的文學專干。我深信一個人只有從事自己熱愛的事業，才能收獲自己想要的成績。此后，我十分珍惜漢壽縣各級領導為我提供的，浩然老師在信中講的三個要件，即：一、素材來源；二、寫作時間和環境；三、“信息”交流的機會。我既自己從事文學創作，又協助縣文聯專職副主席陳定熙抓好全縣文學藝術創作活動，使自己的人生價值得到了體現。

　　時隔一年多，發展勢頭正勁的《小溪流》雜志，需要擴充編輯隊伍，副主編兼編輯部主任金振林老師提議，獲主編謝璞老師同意，向湖南省文聯正式呈交報告，擬調我入職《小溪流》擔負編輯工作。但由于編制沒有批下來，只能先借調。這是我所喜愛的職業，但面對借調，我又有所猶豫和為難。因為縣文聯核定的編制只有一名專職副主席、一名文學專干。借調就意味著我去了《小溪流》上班，但漢壽縣文聯卻不能正式調入新的工作人員接替我的工作。那樣，陳定熙副主席就成了光桿司令。他當時已經五十六七歲的年紀了，什么事都得他跑腿和動手，我于心不忍。也不好意思向他開這個口。沒想到陳定熙從金振林給他的電話中得知真實情況后，毫不猶豫地表態支持。于是，我作為借調人員，走進《小溪流》編輯部上班。當一切都比較穩定和適應之后，我寫信向浩然匯報了這一新的情況。不久，便收到了他從三河鎮寫給我的回信：

 

遠新同志：

　　從信中獲知你已調《小溪流》工作。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這樣的環境所具備的條件，如果巧于利用，對你的進步會比囿于一個小縣內有好處。通過接觸稿件，接觸作家，接觸水平高的編輯，多學些經驗，沒安家，空閑多，看些好書，提高自己的藝術修養和造詣，把以往的“生活”體會消化消化，使自己的創作躍上一個層次。千萬不要從不習慣到習慣，久而久之變成個“編輯匠”。

　　近幾個月我的情緒不佳，十月以來尤其嚴重。主要原因雜事多，社會活動多，不得安靜。不要說寫作，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

　　《東方少年》召開創作會，只是個計劃（前不久開那會，限于市內作者），可能在明年開春。這之前你能給它寫一篇好的小說嗎？

　　祝好

 

浩然

一九八七年十月二十二日

 

　　時間又過去一年多，我經常德市文聯推薦，在《小溪流》雜志社領導和漢壽縣各級領導的高度重視、大力支持下，考入了武漢大學中文系作家班，脫產學習兩年。我辦理好學籍手續，口袋里放進了鮮紅的學生證，胸前掛上了鮮紅的校徽，我便伏身楓園4舍419房的書桌上，面對湛藍明凈的東湖水，用充滿激情的文字，向住在三河泥土巢的浩然報告了這一喜訊。半月之后，我高興地收到了他的回信：

 

遠新同志：

　　十一月三日信收讀。

　　有機會上學深造，是件好事；不上學，也得花時間讀書來提高自己的藝術造詣，否則難以搞好創作。因此，只有一個希望：既然上學了，就潛心地認真地學點真本領，不要光為取得一紙文憑；也可以寫點，但以讀為主。

　　我回北京參加幾個活動，十二月初才能夠返三河縣。

　　這一年多忙忙碌碌，沒能坐下寫作。有時犯急，有時又自我寬慰，覺得苦拼了幾年，應該喘口氣，明年開春再干事吧！

　　有功夫寫信來。

　　祝好

 

浩然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浩然老師在三河給我寫這三封信，都是在我人生處于三個關鍵節點之時，迫切需要高人指點。他適時給我復信，我讀后如迷霧中見到陽光，似饑渴時飲到甘露，明了正確的方向，有了前行的力量。

　　如今，我仍然以浩然老師當年給我的三封信為座右銘，處理我當下旅居加拿大所面臨的生活和創作，以長江長城之心，憑黃山黃河之眼，觀察大千社會之人性，體驗萬物宇宙之冷暖，匯中國故事于世界故事，融民族聲音于全球聲音，比中國法典于他國法典，較大國制度于眾國制度。如圣人所訓：采他山之石，琢本山之玉。如偉人所誡：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哪怕洋服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縱然走遍東西南北中，我情依然是中國情。所以，浩然老師在三河寫給我的這三封信，雖然經歷了半個世紀的風雨洗禮，放在現今的背景下來品讀領會，更加閃爍出不朽的思想光輝。我每讀每思，每讀每悟，每讀每感，每讀每新。我面對加拿大魁北克的三河市，眼前那掛滿冰凌，仍翹首入云的大樹，不就是浩然老師那歷經萬千磨難，留下滿身創傷，仍然參天矗立中國河北三河市的威嚴形象嗎？！我站在他國三河，仰望我國三河，感覺萬里風同水同、陽光同、雨露同。

　　世界大同，是浩然老師的最大心愿。

　　此刻，我繼承他的心愿，呼喚世界大同，書寫世界大同。唯有世界大同日，東西方的小草，大樹，才能共生共存，地球兩側的崇山與大河才不會互相排斥，天空的陽光與雷電才不會互相廝殺。

　　我想，如果位于地球東西兩側的兩個三河市結為友好城市，那將極大的方便兩市熱愛和平事業，追求美好生活的人們常來常往，那會看到大批的白皮膚、藍眼睛的青年，瞻仰浩然文化主題公園，采風浩然文藝綠化工程，讓“天子腳下、御駕行宮”的美稱款款西傳。那會有無數的黃皮膚、黑眼睛的青年，活躍在一年一度的國際聲樂節和國際詩歌節的舞臺，讓“魁北克省詩歌之都”的美譽和“夏季音樂節”的美音淼淼東輸。那該是多么和平而美好的愿景啊！

 

　　（本文照片由浩然之子、作家梁秋川提供）

 

2022年12月15日下午草于圣勞倫斯河畔散步途中

2023年2月19日改于蒙特利爾18195號

本文作者楊遠新近照

 

　　【作者簡介】：

　　楊遠新，湖南漢壽縣人，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第五、六、七屆理事，湖南省首屆公安文學藝術協會秘書長、湖南省公安文聯理事。迄今已發表出版文學作品1800余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春柳湖（全四部）》（與楊一萌、陳雙娥合著）《百變神探》《愛海恨涯》《東追西捕》《擬任廳長》《紅顏貪官》《春涌洞庭》，中篇偵探小說《特區警官》《驚天牛案》；中篇紀實小說集《中國刑警大掃黑》《中國刑警在邊關》，長篇兒童小說《歡笑的碧蓮河》《小甲魚的阿姨》《牛蛙大王》《險走洞庭湖》（與陳雙娥合著）《霧過洞庭湖》《孤膽邱克》，中短篇兒童小說集《落空的晚宴》《今夜，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長篇報告文學《內地刑警與香港警方聯合大行動》《創造奇跡的人們》《奇人帥孟奇》《縣委書記的十五個日日夜夜》《走進福山福水》等，2014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8卷本880萬字《楊遠新文集》。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公安部金盾文學獎首屆一等獎、二屆二等獎、三屆三等獎、四屆二等獎，文化部和全國婦聯等七部委聯合頒發的編輯獎、湖南首屆文藝創作獎、湖南首屆兒童文學獎等各類獎項58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