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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筆生花銘歲月
作者:謝志
就為沾點文氣,我不知多少回登臨古城的文墨圣地文筆嶺。
從城東入文筆路,行幾百米就有上坡的感覺了。文筆路,一邊是參差錯落的民居,一邊緊貼著文筆嶺腳,S形的路不是很寬敞,但對比以前的羊腸山路闊氣多了。遠遠望去,只見山如墨染,飛鳥投林,隱約可見古樸莊重的文筆塔,安安靜靜地矗立在文筆嶺上,滿山紅紅艷艷的花兒開滿枝頭,山風掠過,黃黃澄澄的飛絮飄舞在林間綠道上……
傳說當年神仙路過古城之東,貪戀這里景色秀麗,留連入夢,一覺醒來,見日上三竿,便匆匆收拾行囊,騰云而去,豈料金枕卻不慎遺落此地。神仙走后,金光閃閃的金枕,隨即變成了一座中間窩落,兩頭翹起,形似枕頭的山嶺,當地人稱這座嶺為“枕頭嶺”,它的官名“鎮頭嶺”卻沒有多少人知道。
清代嘉慶年間,據說高州文氣欠盛,科舉及弟者“落落如晨星相望”,有人歸咎于不修郡治風水。其時,縣舉人招元傅以振興郡城文風,吸納文氣,振興教育為由,倡議集資在嶺上筑塔,起名叫“文光塔”,寓意府城文化,光耀千秋。因塔如筆桿,剎似筆鋒,所以民間俗稱文筆塔,又叫文塔。嶺上有文筆,故枕頭嶺又叫文筆嶺。
這是一座可觀賞而不可攀登的空心磚塔,八角七層,高度30.61米,塔的左右兩邊原來立有招元傅撰寫的《創建東嶺文光塔記碑》和《捐建文光塔名錄》,后來毀掉,現已無可查尋。走近塔身,可見一方方青磚層疊到頂,就像一個穿著格子衫的巨人屹立在山巔之側。以前,首層有個小門,游人可以進入塔腔里面,舉頭還能望到塔頂,可惜重修加固后,小門已被封閉得嚴嚴實實。那天,我繞著塔腳轉了幾圈,連小門的痕跡都沒找到,但細心觀察,發現塔墻表面的顏色稍微有所不同,首層呈灰白色,以上各層全為灰褐色,又恍似淺黃色,在白云藍天的映襯下,顯得美輪美奐高雅古樸
文筆塔歷經二百多年風雨洗禮,塔壁上一格格的磚痕,雖然有點暗淡斑駁,漸漸老去,但這也無損它的內斂和儒雅,它巍巍屹立在文筆嶺上,始終情懷依舊,無怨無悔地守望著這片富有歷史涵養和文化底蘊的高涼厚土。我們的祖先為什么會建一座空心的文塔呢?翻查許多資料未見解釋,我以為,空心寓意虛心,因為虛心使人進步,是勉勵讀書人從文者虛心好學,永不滿足的意思吧。
在用磚角疊起的層層塔檐上,寄生著一叢叢小樹、藤蔓和青草,那些根須順著塔壁上面的縫隙伸展著,攀爬著,哪一束是鳥兒飛播的嫩綠?哪一株是古風吹落的青翠?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些綠色的生命,沒有太多的雨露滋潤,更沒有泥土的陪襯,任由嚴寒酷暑的煎熬,卻依然郁蔥而孤寂地活著,隨風擺動,令人心生敬憫,我突然感覺到它象征著一種可貴的精神,一種高涼學子為改變命運而頑強攻讀的堅韌。
夢筆生花的文筆塔,逐層向上伸展、收縮,越高就越細,直至頂尖,就像古時科舉考試取得的功名一樣,最下面是童生、秀才,人數也是最多;中間是舉人、貢士,人數又少了許多;高處是進士的前三名:狀元、榜眼、探花,頂尖是狀元郎,從低到高,越往上,文氣越濃烈,越到末端,就越是獨一無二,越是尊貴稀有,越是高不可攀。
還在幾十年前的時候,文筆嶺的四周沒有高樓大廈,全是田疇、水塘和村落,嶺上更是草木稀少,塵土飛揚,布滿亂石,道路崎嶇,就像一個被遺棄的老人,孤獨寂寞,滿目蒼涼。過了許多年,公社在嶺東辦了個農中,雖然是勞動多過上課,但他們以“文修正品,筆琢人生”為辦學理念,加上前傍引鑒水,后倚文筆嶺,風水特好,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現在已是校園美麗,學子云集的名校了。可能那里真的是文氣聚集,縣里的教育部門又在緊挨嶺腳的東南面,辦了個進修學校來培訓教師,相信在那里進修過的許多教師,現在還忙碌在三尺講臺上。為了沾沾文筆塔的文氣,我也曾到過那里學習充電,聽講中文。人生苦短,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現在每從那里路過,看見那些教室還在,只是早就改變了用途。
十幾年前,某部門為“增加創收”,忽然想到城東有個文筆嶺,嶺上有塊空地,于是,與塔爭地,在塔旁搞了個什么“活動基地”,后來變成了家具商場,再后來又變成了歌舞廳,擠得連塔影都無處擺放;山上環境臟亂,噪聲擾民,游人不愿到此。人們在期盼中相信,總會有一天,這里的凌亂破碎會被重新梳妝打扮。
這一天雖然姍姍來遲,但誰也沒有想到來得卻是如此的動人心魄和如此的貼近民心。這回政府真的是花了本錢和力氣,將散落在民間的塔磚和青磚大量回收,用來鑲補維護千瘡百孔的塔墻、塔門和圓拱,對斷裂的塔身采用“箍桶”的辦法用鋼筯混凝土加固,在塔腳周圍鋪設了花崗石地板,安裝了石雕圍欄,讓古塔煥發靚麗容顏;并在塔上裝點了色彩艷麗的霓虹彩燈,讓夜幕下的文筆塔更加絢麗奪目,妖嬈多姿。
近年,又以文筆塔為中心,在被稱為“市肺”的文筆嶺上劈山開路,除舊布新,廣植花草樹木,建成了文筆嶺森林公園。如今的文筆嶺,曲徑環繞,亭臺錯落,綠蔭蔽日,游人如織。早晚時分,太極高手在寬敞的露臺上輕舒水袖,吞云吐霧;曲藝老友聚集涼亭彈琴弄弦,輕吟淺唱;還有游覽古塔的、環山跑步的、寫生作畫的、談情說愛的……一派安樂祥和的景象,讓人流連其中,不亦樂乎。
在文筆嶺之巔,有一處新的坪刻景觀,上鐫《高涼賦》曰:“嶺嶠佳處,郡號高涼。山當三面,城控八方。溯昆侖而撫百越,襟南海而引鑒江……”賦文典雅絢麗,贊美了高州迷人的山水風情,表現了古郡樸實的民俗民風和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寄托了人們對安定與富庶生活的美好愿望。坪刻氣勢恢弘,占地浩大,斗大的文字鋪滿山巔,面對如此壯美的景觀,卻有人評說,拜讀困難,有故作大氣之嫌。或許也是,公眾場合的傳播,應以直觀易讀,一目了然為最好;還有,上面寸金尺土,綠地奇缺啊!
“文筆硯影”是古城的人時常提及的話題,傳說每當旭日東升,晴光朗照,文筆塔的影子就會落在幾里地以外的高文書院(現高州中學初中部)學硯塘中,如巨筆蘸“墨”,又似池中洗筆,可謂奇觀妙趣。明萬歷年間,知縣李元暢曾臨池觀景,被其陶醉,留下《題硯池》詩一首,現錄于此,以紀神奇,信不信由你:
聞說名家有墨池,喜今開對筆山奇。
撐云倒影池塘里,錯擬前鋒洗筆時。
“文筆硯影”的傳說雖然有點夸張,但它寄托著人們對故土文脈源遠流長、尊師重教和人才輩出的美好愿望,其實翻開史冊,也印證了其中寓意。古代的高州,除了城里有府學、縣學和書院,還有遍布鄉村的義學和私塾,正如地方志風俗篇表述的那樣:“里閭之間皆知習誦”。那時,六屬的讀書人,都來到府城參加縣試府試,六屬的宗族至親,為了讓本族的子弟有個讀書赴考的安靜居所,都紛紛在高城擇址興建本族的書院。當年,在九街十二巷里就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書院60多座,學子們為了功名利祿出人頭地,為了給宗族祖先增添光彩,日夜攻讀,書聲瑯瑯。由此可見,當年高城的書香氣味是何等之濃烈。
在文光塔的東南方有座青峰疊翠的筆架山,再加上學硯塘,就是高州人引以為傲的“文房三寶”,書香圣境,它延綿了一代又一代高州讀書人的夢想,或許都與此有關吧。明清二代,茂名(今高州市)全縣就有27人中進士,212人中舉人,均居下四府六屬之首。古時候中了舉人和進士,就等于拿到了直通官場的“入場券”,比現在考上公務員還威風,級別至低也是縣處級。曾就讀高文書院的吳川人林召棠當年高中狀元,授職翰林院修撰,充國史館纂修官;高州廣潭人楊頤中進士,官至副都御史、兵工兩部左右侍郎,位列正二品,相當于今天的副部級高官,在清代的高州,論官階是楊頤最高;清代書法大家、長坡人周朝勛中朝元,被皇上誥封三品銜兼任奉直大夫。
曹江荷垌人曾耀南,父親早逝,家貧如洗,母親陳氏難以供他讀書。學館周舉人免費收他為徒,鄰居關亞婆又好心資助口糧,讓他得圓讀書夢。耀南讀書勤奮,加上聰穎超群,過目不忘,在同治甲子科省試中舉人;光緒3年(1877)京城會試,獲第6名進士,一時名震高州,任刑部(最高司法機關)五品銜官職。之后升四品銜,先后派駐美、日、秘三國使館任參贊,為國家多有貢獻。回國后,告老退休。
馬貴人李少樸,家貧無錢,其父將家中僅有的一頭豬賣掉資助他赴考,他穿一件黃麻衫應試,中舉后,又三次步行到北京參加會試,其間幾多風餐露宿,幾多艱辛備嘗?到58歲那年才考中進士,也算修來晚年福,在廣西、四川為官,頗有政績;曹江人陳天錫中舉人,他留給后世的那首《游觀山·回文詩》膾炙人口,被專家學者譽為中國回文詩的經典。近代的高州,更是人才輩出,被譽為“中國稻作之父”的丁穎,是首任中國農業科學院院長;還有著名美術教育家丁衍庸等。
大自然的饋贈,有時真的好巧合。靜靜地矗立在文筆嶺上的文筆塔,經過漫長歲月的等待,又等來了一河引鑒水從文筆嶺腳南面緩緩流過,讓山之偉岸,又平添了水之溫柔。偶合天成的景致,一樣的美不勝收,一樣的文靜典雅,它跟學硯塘湛藍色的水一樣,都是巍巍文筆書寫高涼巨著的“墨水”,而且是源頭活水,蘸之不盡,用之不竭,讓古郡的文運文氣不斷升騰。現在,每到中考高考結束的時候,你在城鄉所有中學的門前,都會看到大紅喜報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鮮艷,時不時爆出一群“狀元”也不是什么新奇事了。
高州人杰地靈,鐘靈毓秀,或許真是沾了文筆塔的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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