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汪曾祺
作者:羅里寧
知道汪曾祺先生,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不記得哪一年了,在一期《北京文學》里,讀到一篇他在一個文學研討會上的發言,就文學創作上流行的“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這個提法談個人的意見,他好像并不贊同這樣的提法,而是主張既要繼承和發揚中國傳統上好的東西,也要學習和借鑒外國各個流派上好的東西。其時“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這個口號正流行著,因而對他的這個發言,印象就特別深。后來知道,他是革命現代京劇《沙家浜》的編劇、《杜鵑山》的編劇之一,對他就愈加敬重。因為這兩個戲,都是我很喜歡的。
以后在一些報刊上,看到一些關于他的有趣的傳聞,有說他善飲的,有說他會吃的,有說他會做菜的。還有,據說他的家人都叫他老頭兒,他也樂意家人這樣叫他,這在家人之間是很親切的一個稱呼,所謂天倫之樂,就應該是放開的和隨和的,不應該是拘謹的和扭捏的。在《多年父子成兄弟》里,他講述了自己和父親親近、溫馨、平等的關系,——他還不很大,父親飲酒時就給他斟上一杯,吸煙時也給他遞上一支。他做父親后,對自己的孩子也比較寬容,沒有很嚴厲的要求,父子關系如兄弟般親密無間,令人羨慕。
最早讀他的書,是《蒲橋集》和《受戒:汪曾祺自選集》——《蒲橋集》是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受戒:汪曾祺自選集》應該也是他的第一本自選集——讀了以后,感覺真好,怎么好法,說不出來。就是好看,跟別個寫的,不大一樣。接著陸陸續續地,又買了他的《汪曾祺小品》《葡萄月令》《汪曾祺散文》《生活,是第一位的》《塔上隨筆》《人間致味》《燒花集》《后十年集:小說卷》。
總的感覺,他小說好,散文也好,相比之下,讀他的散文可能多一些,西南聯大、昆明的湖、昆明的雨、跑警報、北京的風土人情、各地的美食、家鄉的味道,他無不娓娓道來,無不讓人沉浸在美的感受中。
他思想開化,甚至可以說很前衛,他說歸有光散文的寫法和現代的創作方法相通,觀察和表現生活的方法像契訶夫,還說孫犁的《鐵木前傳》像西班牙小說,小滿兒是“卡門”性格。
他讀書和別人還不大一樣,別人是讀“大”的,如唐宋八大家、巴爾扎克托爾斯泰,他則偏向于“小”,如明清小品、契訶夫阿佐林。因而他寫的東西,只能是他自己的。
他在創作上也不貪大,不論題材還是篇幅,都不往大里走,在《晚翠文談》的序言里,他就這樣說:“我永遠只是個小品作家,我寫的一切,都是小品……就畫家說,范寬、王蒙的山水畫是大家的,氣勢恢宏;倪云林只能畫平原小景,畫些小品。他們都有自己的位置。”
他的文章不拿架子,語言溫和平實,沖淡儒雅,敘事像說書,更像拉家常,遣詞造句又十分講究,十分規矩,讓人讀了欲罷不能。
他重人情,讓人有親近之感,每到一地,很快就能融入當地的生活習俗,和當地人吃同樣的食物,只要當地人能吃,他就敢吃,他《泡茶館》、品《五味》、嘗《昆明菜》、吃《手把肉》、喝《豆汁兒》、《貼秋膘》,東西南北中,各種風味他都敢嘗試,寫吃能寫到讓人流口水。
他關注青年作家的成長,樂于提攜他們,鼓勵他們開闊眼界,學習借鑒各種流派,不斷提高自己的創作水平。他對青年女作家黑孩贊賞有加,說她的作品受了日本新感覺派的影響,寫的也不錯,并為她的一本散文集作了序。他向讀者推薦青年女詩人萌娘的散文《秋天的鐘》,說那是用意識流的方法寫的一篇散文,寫的也好。他在與衛建民《閑話散文》時說道:“我常感到一些青年作家有我不及的地方,所以提出老年人要向青年人學習,不要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我在文學院帶三個研究生。讀他們的作品,我常驚嘆:怎么寫得這樣絕!總之,這一代青年作家,在創作的準備上,比任何時代都強。”表明他對青年作家寄以厚望。
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可剛讀他那會兒,各類報刊還很少把他的作品放在頭篇的位置上,他似乎也不在意他的作品放在什么位置上,這是他作為一個作家的一個品質,而他的作品,經受時間的檢驗,得到越來越多的人的認可,受到越來越多的讀者的喜愛,并有作家專門研究他,寫出許多關于他的人和他的作品的作品。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