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頭魚尾
作者:郭偉
孫兒見幺爸挑魚尾巴吃,急忙以筷子攔住道:“魚尾巴是爺爺最愛吃的,你不準吃。”奶奶急忙說:“爺爺把魚身上最好吃的部分讓給我們吃了,他只有啃魚頭魚尾啦。”孫兒才予放行。
孫兒的話讓我感動很久,已然不似當年我兒子跟他爺爺爭雞頭吃。
俗話說,“寧為雞頭,不為魚尾”。川東北地區有個風俗習慣——雞頭,只請尊者、長者吃。當年,生活非常艱難,自家一年難得殺一只雞吃。因而只要殺雞,雞頭都是一家之主的專利。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雞頭多刺多骨,不宜給小孩子吃。
小兒當年爭吃的不外是雞腦髓。
站在前者意義上講,我的大兒子初為長孫,沒有資格吃雞頭。但我的大兒子當時是爺爺奶奶唯一的孫子,不但他們愛著他,讓著他,就是全家人也都慣著他。孫子要吃雞頭,大家自然也讓他吃。
吃雞頭卻有許多麻煩。雞的頭皮、雞頭的肌肉、雞頭上的軟組織,只要煮得爛,容易拔拉下來。而要吃雞腦髓,小孩子卻難以敲碎雞頭骨。這時,家人撬開了雞頭,再把那花生仁一般大小的雞腦髓夾在孩子碗里。
中醫有論,“像啥補啥,缺啥補啥”,若缺智慧而吃雞頭,豈不誤人子孫,留下笑話?
其實他不過是聽大人說雞頭好吃,便爭著要吃,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習慣;或者久而久之,便都淡忘了。
若不是長孫在桌,大人們一般是在吃掉大部分雞肉之后,碗里還剩著一個雞頭,在多雙筷子的攪動下滾來滾去。這時,晚輩們再把雞頭往老人碗里一夾,并笑笑嘻嘻地、恭恭敬敬地說:“請您老人家看看財,我們家來年是內財還是外財,多不多?”老人高興,全家人都高興。
傍著雞嘴甲內槽而生,并沿上腭連接一體的一個呈倒立“U”形的軟骨,其末端有一小段細而短,半透明的須子,若向內而彎,俗稱內財;若向外而彎,則為外財。
討吉利話是祝禱文化的一個重要內容。他二爺爺對此風俗深有感觸,專門寫了一篇《失了雞頭》的散文發表在本市廣播電視報上。這既是爺爺愛孫子的體現,也是一個小家庭破除迷信,打破小傳統的一個小小的變化。
父母退休后居住蓉城十多年,見老家修聚居點,立馬回鄉購置一套。住下兩三年,身體、精神面貌都日漸好轉,天天快快樂樂。媽媽閑不下來,在水塘前二三十米遠的公路邊田坎下空地上,用鐵絲網圈起十幾平米的雞舍,就著殘湯剩飯,每年能養出二三十只雞。
年前,族下親戚朋友約定,在大年初一來團年。臘月三十上午,爸爸叫我殺了四只雞。以往都是開水燙過之后,再慢慢的將雞身上的毛一把一把地拔去,扁毛之下那非常細絨的毛是很不好拔的,還要拈去潛伏在雞皮內初生的黑乎乎的嫩毛尖。最后一手抓住雞的雙腿,一手用火鉗夾著雞頭,把雞身懸在明火上燎一燎。今年他二爺爺從網上買來一個小巧實用的天燃氣噴火器,對著殘留的絨毛一陣亂噴,不到一分鐘就燒出一只雞來,干干凈凈,既不滴油,也沒氣味,更沒有油煙滿屋亂飄亂躥。
若要吃雞頭,還要多些工序。雞頭部的毛很短,滾水燙過之后,要仔細地拈毛,還得拔去嘴甲外殼,摳掉粗糙的舌頭外層,掰開雞口,將雞口腔、雞咽喉沖洗沖洗,再剔除食管、素囊。煮熟之后,端上席來一看,哦,還有稀稀糊糊、黑黢嘛孔的雞眼珠子的色素層——也得去掉。
我的感覺是,雞頭既沒有什么啃頭,又費時費神費力,啃著還有點惡心。
我當爺爺第二年,新一代長孫也來爭雞頭吃。這時,我突然想起我小時在農村常常見過的一個怪現象——有些小媳婦子很開朗,一開席就把雞頭夾在叔叔伯伯碗里,嘴里還甜言蜜語的說:“他伯伯今天幫忙辛苦了”,“犒勞犒勞他叔叔”,搞得叔叔伯伯面紅耳赤,欲言又止。時過半晌,大家把雞身上大塊大塊的好肉搶光了,那個雞頭還沒有理麻干凈。
這時,如果你細心一點,就會發現那些小媳婦子正躲在一邊,偷偷地笑。
是不,理麻雞頭真是煩瑣活兒,也是一件“明湊火,暗捯人”的事。
但今天——雞剛被殺死,還未及燙毛,爸爸就果斷地說:“不要雞頭,把它砍掉。”
爸爸的舉動令我驚訝。在傳統農村居民眼里的一道美味,隨即進了垃圾桶。隨后,我在殺魚時,因為魚尾巴沒多少吃頭,不過是抿抿味道而已,就毫不猶豫地剁掉了,也剃去富含膠原蛋白的魚鱗、魚翅。
今天的農村,隨著生活條件的逐步改善,生活習慣也與時俱進,悄然發生著變化。
2023-2-2
郭偉,四川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