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父親
作者:贠靖
昨天晚上我夢見父親了,他還是在郵局工作時的那個樣子,瘦瘦高高的,清癯的面容上掛著微笑。自從父親去世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曾夢到他。在夢里,父親不說話,他帶我進到房間里打開衣柜,里邊掛著一套嶄新的墨綠色制服。父親回頭看著我笑了笑。
我不明白父親為什么要帶我看這套制服。這是父親臨到退休時發的一套制服,他只穿了一次就收了起來。我知道他是不舍得穿。有幾次,我看到父親下地回來,用肥皂反復地洗著手,然后進屋打開衣柜,久久地站在那,瞅著柜子里掛著的制服,不時伸出手去摸一摸。
或許,是想起了在郵局工作過的那些歲月,他的臉上爬上一絲得意的笑容。
我不知道父親當初為什么選擇了去郵局工作,其實他還有更好的選擇。說實在的,我們父子平時的交流是不多的。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記得有一次他送信回來,坐在門前的樹墩上,仰起臉擦著滿臉的汗,笑吟吟說,我剛參加工作那會,郵局還是軍管呢,穿的都是帶紅領章五角星的軍裝,可神氣了!父親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自豪。以至于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父親是因了那一身神氣的軍裝而選擇了去郵局工作。
父親是個極容易滿足的人。有一回,他送信回來說,他負責投遞的村子有個叫秀秀的姑娘,每天見了他都打聽有沒有她的信。終于她在部隊當兵的對象來信了,小伙子在部隊干得不錯,不僅立了功,還提了班長。父親說,秀秀非要留他吃飯,而且特意給他炒了一盤黃燦燦的雞蛋,可香了。說著,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那段時間,父親每天臉上都洋溢著笑容,騎在自行車上也情不自禁地輕聲哼唱著,似乎立功提干的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樣。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父親對他所從事的工作有多么的熱愛和敬畏。在我參加工作后,我們父子曾有過一次較為深入的交流。
父親告訴我,最早的通訊手段,應該是商代的擊鼓傳聲。到了紂王時,才有了使用烽火的記載。在邊境建造烽火臺,通過烽火傳遞訊息。當時已有了近似于郵遞的驲傳制度,這在殷墟岀土的甲骨文中得到了證實。據《周禮?秋官》記載,周王朝專門設有主管郵驛的官員“行夫”,對其職責要求就是,“雖道有難,而不時必達”。
詩人杜甫也說過,“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可見,在戰亂的年代,通信對人們是多么的重要!
父親又問我,那你知道通信和通訊的區別嗎?我茫然地搖搖頭。父親不緊不慢地說,“信”就是我們送的信封,而“訊”則是信瓤,是內容。他接著問,那你知道在甘肅嘉峪關魏晉墓葬群岀土的《驛使圖》壁畫中的騎馬驛使為什么只有眉毛眼睛鼻子而沒有嘴巴?我還是搖頭。父親說,那是因為郵差作為信使只能傳遞訊息,而不能說出去。說到這兒,父親停頓一下,咽了一口唾液。我看到,他面部表情凝重,充滿了神圣感。這或許是父親對我的工作贈言吧。也正是這次交談,使我對父親、對自己從事的工作有了更深的理解。
天色尚早,而我卻沒了睡意。
我下床走到客廳里,推開窗戶,一股料峭的寒風迎面刮了進來。外面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細雨。雨絲飄落到臉上涼涼的,我不禁打了個激靈。
我回過頭,墻上的相框里,父親正笑瞇瞇瞅著我。我想,父親帶我看那套一直掛在柜子里,他不舍得穿的制服,大致是要提醒我,時刻牢記自己的職責和使命吧。想到此,我心頭不由得涌上一股肅然的敬畏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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